长夏微楞。
迟昼海是没有太阳和星空月夜的,时辰由人为划分,昼夜却永远昏沉一片。
这里人和人就算面对着面,也会朦胧几分。
好一会儿她才说:“我们办了很久的茶水宴祭奠禅师,把你留在这里,让你没法回去祭祀禅师,我很抱歉。”
行云低沉着嗓音:“你和惠法大师都给我发过消息,腿长在我自己身上,回苍玄的阵法时刻都开着,是我自己没打算回去。”
他讥笑一声:“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却不想别人乐不乐意,他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回去。”
长夏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竟然有一丝微妙的既视感。
好像一个月之前也有个人在这样大吵大闹,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
禅师养大的小孩,都这么黏糊的吗?
她干巴巴地讲:“他没有不要你。”
“对对对,他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行云冷冷一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说的比唱的好听,答应了却做不到。”
长夏心里想,这人还真会梗着脖子说反话。
她从储物囊里掏出一件东西,摊开在行云面前。
是一把菩提叶子。
这是她走之前在菩提树下面捡的,用红绳捆成细细的一把,本来打算自己当做个纪念,现在却觉得眼前这个连自己真实想法都不敢面对小辈好像更需要它。
“其实你可以试着坦诚一点,比方说,大大方方讲出来,你想他了。”
行云颤抖着接了叶子,脸却别开了。
“他以前出远门几年十几年不回来我都没想他,这才几个月,我才不会想他。”
他没说的是,从前的几年十几年,不管禅师要出远门多久,他知道他只要在小灵山的门槛上坐着,等着,看着太阳一遍遍升起又落下,就总会有等到他回来那时候。
而往后的几天十几天,几月十几月,几年几百年,太阳依旧东升西落,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长夏看着他这副模样,就没有再说话了
她默默地退回自己的住处,让行云一个人待一会儿。
因为洞天被毁坏,她现在也只有住云亭的营帐,禹寒竹给长夏安排的地方离她自己很近,长夏回自己住处之前,串了串她的门。
禹寒竹正在催生灵植,长夏一个没注意,被她屋子里的寒意冷的一激灵。
云亭修士不避寒暑就这点不好。
长夏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凑过去问:“你又种了什么?”
禹寒竹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面前的一截寒松,摇了摇头道:“不对劲。”
长夏:?
“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五行术修的还行,糊弄外行没问题,但真的对比禹寒竹这种顶尖的五行术大师,却还是差的远。
比如她现在就根本看不出来这棵让禹寒竹看了半晌的寒松有什么问题。
禹寒竹转过头,对长夏说道:“长夏,你信不信我?”
长夏当然点头:“信啊,我肯定信你。”
禹寒竹道:“天梯建木,怕是要重新开了。”
长夏:!
她下意识想布个隔绝阵法,禹寒竹却按住了她的手:“放心吧,我早就布下了。”
长夏压低声音问:“你说的是真的?”
禹寒竹点点头:“我在迟昼海闲来无事时,会催生灵植出来玩儿,你知道灵植长大是借天地之气,对气机流动最为敏感……”
她指了指桌案上的寒松,“这是这半年来的第三盆,寒松上除了寻常灵植的生机以外,还带了很微弱的几丝道韵,我原以为是不小心沾上了什么天地灵物气息,后来发现居然是建木”
但是天梯建木折断数百年,空境也早就被凝固了时间和空间,任何法则和灵力都不会在那里流转,怎么会有道韵泄露出来?
更何况——这里是迟昼海,不是苍玄。
禹寒竹道:“我偷跑去苍玄一趟,什么都没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迟昼海催生的灵植能沾上建木道韵。”
长夏问:“现在整个苍玄能发现这几丝道韵的有几人?”
禹寒竹瞬间明白了她的话外之意:“不超过十人,剩下的都不在迟昼海。”
意思是现在此事只有她们二人知道。
长夏看着禹寒竹的眼睛,认真道:“寒竹,你若是信我,便当做不知道此事。”
禹寒竹收了寒松,懒洋洋道:“本来也没想当做知道,这道韵浓度在增强,最多三年之内,便会被发现,我何必蹚这趟浑水。”
她忽然眉毛一挑,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知道是谁做的?”
她心中几个想法一闪而过:“你师兄?或者左山主?”
长夏垂着眼睛,“只是略有猜测。”
左衾和她师兄最近在搞大事,搞什么她还不知道,但是先把苍玄的异常安在他们身上总是没错的。
事情总要先往最坏的地方想。
禹寒竹低低道:“真是疯了!”
长夏却笑了一声:“我有时候觉得他们挺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挺疯的。”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也会无差别怀疑她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