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娟是四天前死的,死因是跳楼自杀。
没有凶手,没有阴谋,是她自己想了很久之后做出的决定。
她的人生就是一个俗套的爱情悲剧故事,随便打开现下常用的某款社交APP,再去搜索一下关键词凤凰男,就会收获一个和韩娟一生经历大差不差的故事。
齐宇是个不折不扣的凤凰男,还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凤凰男。
他是韩娟大学时期的学长,他们在一个为导师准备的退休欢送会上认识,齐宇追求了她很久,最后靠着温柔细心的优势博取了她的芳心。
但那都是假象。
在靠着妻子一家的关系得到一份体面高薪的工作后,这个男人出轨了。
韩娟是在自己朋友提醒下知道的这件事情,但是在男人声泪俱下的道歉中,她妥协了。
她原谅了齐宇。
事情的恶化也是从此开始。
她的父母退休,她为了家庭辞掉工作,齐宇的职位越升越高……
他们的关系就此失衡。
原本温声细语处处体贴的丈夫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挑剔刻薄的陌生男人。他开始四处诋毁妻子,将她形容成一个控制狂,一个疯子。
甚至韩娟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那样糟糕,才会让丈夫完全变了一个人。
七个月前,韩娟怀孕了。
她天真的以为这个孩子会成为他们夫妻关系和缓的契机,直到因为被家暴流产。
沈沂之听着面前的女鬼絮絮说着她的一生,说流产后的抑郁,说朋友的误解指责,说齐宇再次出轨,说最后怎样失望心碎决定自杀。
沈沂之听着听着,却慢慢皱起眉头。
如果故事就是韩娟所说的这样,那她不该变成鬼。
自杀的人大多数心中怨恨不足,难以化鬼。死后生魂在世间停留片刻,就会受到招引去往地府,过奈何桥,饮孟婆汤。
然后忘却前尘旧事,重入轮回。
沈沂之盯着韩娟细看了看,确确实实只是个刚死的新鬼,没有什么道行,也没有沾染上什么因果血债。
是个再普通不过,他按理说根本不该注意到的白衫鬼——虽然她正在往黄页鬼的状态转化。
思来想去找不出解,沈沂之只得开口询问:“你活着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人?”
韩娟不明白这位大师为何如此问,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沈沂之提醒:“你再仔细想想。给过你符纸,在你身上画过几笔,或者对你说过你听不懂的话的那些都算。”
韩娟于是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一下还真让她想起了一点事情,她有些犹豫,不确定那个人是否符合沈沂之所说的“特别”,说话就缺了些底气:“我抑郁的时候,去看过一位医生。”
“他告诉我,为了一个虚伪的男人放弃自己的人生并不值得,还给我开了些药。但是齐宇看到了我的药,觉得很丢人,把我的诊断报告和药一起扔了。”
回忆起来,韩娟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那个时候,她有和那位医生说过自己的具体情况吗?她有表露出自杀倾向吗?
她居然完全不记得了。
她甚至……连那个医生的脸都不记得了。
沈沂之一挑眉,被勾起了一点兴趣。
原来现代社会也有通鬼神之术的方士,他还以为这些道术早就失传了。
沈沂之靠着破烂的书桌,嘴角挂着笑:“他叫什么?”
韩娟努力回忆,摇头:“我只知道他姓沈,至于名字……我并不清楚。”
沈沂之面上笑容更深:“巧了,那还是我的本家。他在哪家医院高就?”
韩娟仍是摇头:“他并不在医院任职,我朋友门道多才认识的沈医生,我只知道,很多人都想见他,但是很难见上。”
哦?那就更有意思了。沈沂之心里想道:看来那位沈医生在人界混得风生水起,不知道能不能打着同道中人的名义和他借点钱救急?
再这么拖下去,他堂堂五道将军就要露宿人间街头了。
心里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沈沂之面上则对着韩娟把话题拉了正轨。
“你化成鬼就有了执念,执念不消无法入轮回,你的执念是什么?”
对人间出现的鬼,沈沂之通常会根据他们的情况决定他们的归宿。
穷凶极恶的恶鬼斩杀正道;心有怨恨但未来得及伤天害理的厉鬼化解他们的仇怨再扔进地府让鬼差带着他们去找阎罗王判决,赎罪后排队等投胎;而对于一些因为特定因缘养出的鬼,沈沂之需要根据地府守则三千条判定处置他们的办法。
总而言之,一切要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不然阎罗王那老头就会克扣他的工钱。
但是仔细想想,他赚着地府的钱……在人界根本花不了啊!
韩娟垂着头,低声啜泣。
沈沂之几乎是立刻就慌了,整个人后退一大步,手足无措:“你哭什么?我不就是问了你一句话?哎,你别哭啊,鬼不能落泪,眼泪有损你的魂体。你等等,我给你找找,我应该有好一点的香烛,你先吃点定定魂。”
他说着又将手伸进那个看不见的空间摸索起来,掏了半天后拿出半根红烛。
红烛约莫婴儿手腕粗,看起来与市面上许多售卖的蜡烛并无区别。最外层的包装薄膜上印着金色蟠龙,因红烛燃烧过半,蟠龙也只能窥见半条龙身。
蟠龙图案精细,凑近可看身上鳞片细节,仿若活物。
沈沂之看着自己摸出来的红烛愣了一秒——不是吧,我是想找个好一点的香烛,但也别随手就摸出这么好的啊。
沈沂之嘴角肉痛地抽搐,趁着韩娟没看到,一把将阴阳烛塞回了洞府,重新摸索了几秒,翻出了一根还未燃过的上好香烛。
他手忙脚乱点了香烛,催动烛火间的灵气进入女鬼体内。
沈沂之一面用香烛稳定着韩娟的魂体,一面絮絮念叨:“这可是我两百年前从阎罗王那老头儿庙里顺来的高级货,你快别再哭了,不然不是浪费了它的功效?你仔细尝尝,这根香烛味道可好了,孟婆奶奶问我要我都没舍得给她。”
韩娟:“……”
被沈沂之这番操作打断情绪,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不怎么想哭了。
见女鬼冷静下来,沈沂之长舒口气。
他自问胆子比天大,遇神杀神遇鬼斩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阎罗王也敢调侃三两句。
但他实在是看不得女人哭,有女人哭他就浑身不自在,恨不得自己天生眼瞎耳聋,看不到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