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浮枝,凉风携春意而至。
水绿裙裳的女娘楚腰亭亭,弯一弯笑眼,慢声说道:“杜姑娘,我如何对不起谢明灼?”
杜疏月还未开口,宁妤便抢声道:“你既与谢明灼定下婚约,便不该与其他人私下纠缠!当真是孟浪至极!”
孟昭音闻言回视:“如何叫作纠缠?”
“一旦定下婚约,女娘便要因此二字约束自己半生?”
孟昭音低垂眼眸,小声喃道:“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方才与孟姑娘谈话的,是我。”
陈婉本就只因一晃眼虚影吃定孟昭音与人私会,如今确无人证,也不过强撑脸皮闹几句话。
此时忽闻一道人声,她满眼欢喜地望去。
而后一瞬陈婉便沉敛神色,微眯眼眸:“纪二公子?”
纪衡修信步走来,在孟昭音身旁站定:“我近来捧读佛经,又早有听闻孟姑娘这几年来深修禅意。今日我与她终得一见,聊些佛门禅语,不可以么?”
陈婉皱眉,目光横扫过孟昭音:“既是二公子——你为何方才不在此地?”
纪衡修耸耸肩:“今日是小妹的生辰大礼,府上宾客如云,有事走开一些时候,想来也不难理解吧?”
他说完这句话,嘴角噙笑,视线又悠悠移到孟昭音身上:“话说到这,还请孟姑娘千万恕罪在下的怠慢。”
几句便将粉墨戏台轻易搭成,纪衡修胸有成竹,笃定孟昭音此刻下不得台。
孟昭音容色不动,随后却也吟上几分笑色:“是啊,二公子繁忙不曾露面。”
“不过,二公子身边的小厮已将二公子的疑虑传得一字未差。”
纪衡修闻言,轻挑左眉,但笑不语。
宁妤不信,她蹙眉问道:“既是这般,那你方才为何不解释清楚?”
“我与纪二公子遵循礼法、不曾越矩。”
孟昭音颦黛眉首,目光落到适才方至的、此时正站在众人外垂首沉默的谢明灼。
她低声可怜道:“我不曾与人纠缠,何须解释?”
话音一落,她便看到谢明灼仰头,露出一双清亮若小犬的眼。
“孟姑娘此话在理。”
仇肃非在孟昭窈身前扇了许久的风,等人走后,他才得空来凑这出闲戏的趣。
他来得晚,便只听到孟昭音说的最后一句话。
虽不知道前因——也不用知道前因,仇公子做事向来都是随心所欲。
“清白本就不需用解释来强说。”
仇肃非赞许道:“自古以来,解释这个行为,都最无用了。”
“信你的人,你不说也信;不信你的人嘛,就算将道理说破天去也没用。”
仇肃非凑近陈婉有些阴沉的容色,又送上一张无辜的笑颜:“发生何等大事,竟让陈姑娘这般闷闷不乐的?”
陈婉的脸色一时之间更加难看,她堪堪挤出一抹笑:“我分明乐得很。仇公子多虑了。”
所谓私会一事最终因仇肃非调笑陈婉而结束得稀里糊涂。
看戏围绕的各色香衣渐渐散了,仇肃非也拉着几次上前想同孟昭音搭话的谢明灼吃酒去。
方才还嘈闹的山石清泉旁,顿时只剩清幽的泠泠水音。
孟昭音仍站在原地,侧首时与身旁的宝蓝袍衫相视一眼。
她压下心头纷杂的思绪:“多谢二公子。”
纪二公子言语温润,笑回道:“孟姑娘客气了。”
“不过……在下当真对禅语有几分兴致的。”
“我也确实是有一疑——”
孟昭音赶在他将要往下说的前一刻道:“那二公子往日多去何处礼佛?”
在妙仁庵的那五年,孟昭音忙着在唯善尼姑扔下来多到不见天日的活计里偷懒,忙着记下被妙仁庵主狠心残害的孤女名姓……
她忙来忙去,就是未曾好好诵读经文。
倘若纪衡修真问了些什么,怕也只能用一句阿弥陀佛搪塞。
想到这,孟昭音心下生出许多忏悔。
“济安寺,”纪衡修又道,“济安寺是上京最有名望的僧寺,历来香火最旺。”
他说着说着,又解释了起来:“京中凡有名姓的人家礼佛都先去济安寺。我这几日霉运缠身,故也随家母去了几趟。”
这几日霉运缠身……
孟昭音一瞬间心下掠过许多。
但最后她只是目光定定看向纪衡修,似懂非懂地颔首:“纪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只要虔心祈佛,上天自会保佑好人。”
晚风徐徐,霜白月光轻洒在眼前那袭令他呆想半日的水绿裙裳上。
听着孟昭音温声细语的话音,纪衡修心中慰贴,语气也更软和了:“这世上哪还有如孟姑娘这般温柔知意的女娘……”
他叹了半口气,盯着孟昭音那双懵然稚气的澄净琉璃眼:“孟姑娘初回上京,应是受了不少委屈吧?”
纪衡修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院中女客的席位。
孟昭音学他叹气,照雪双颊愁苦似地轻轻鼓起,半晌后才答:“多谢纪二公子。”
不答便是答了。
月下美人般般入画,纪衡修怜惜道:“世人多欺软怕硬,孟姑娘不妨寻一靠山来挡?”
孟昭音不动声色道:“靠山?”
“是啊,”纪衡修向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道,“晋阳王府权势滔天,不代表谢明灼靠得住。”
孟昭音眨了眨眼,思虑片刻后,才缓缓问道:“所以,纪二公子也有靠山么?”
只一句话便将纪衡修想好的言辞堵住,他抬手用指腹揉了一下鼻梁:“我与你们这些女娘不同,我不靠旁人便可立得住。”
孟昭音笑了一声:“纪二公子好生厉害。”
她眼中仰慕几乎溢出,纪衡修十分受用。
他越靠越近,将自己的怀才不遇连同这几日压在心里、无人倾诉的话都全盘托出。
“我那位大哥,一向自视甚高——哈,纪云修当真以为自己君子端方?”
纪衡修眼中轻蔑分明,扯出一丝冷笑:“他要真是君子,当初楚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