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壁上,忍冬纹饰不断颠转、放大,子桑二忍着目眩起身。
还没等他站稳,门由外向内缓慢推开,一双秀气的彩丝棕麻方头履踏进屋内。
溪冬本想将那垢面蓬头、黑眉乌嘴的小孩用热水好好洗一下,结果那满身的伤让她无从下手,新来的巴忻见状,主动说懂些疗伤包扎的手法,她让出位置,见秦竹在饮巴淮奉上的茶汤,抽空想要来隔壁看看子桑俩兄弟晕船好些了没。
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衣襟大敞的男子脚步不稳地扶额站在桌边,似乎想要倒水,她忙“哎”了声,快走几步上前,很快将半满的卮递到面色虚白的子桑二嘴边。
子桑二愣了下,对上那满是担忧的杏眼,微垂眸,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温水。
“还很难受吗?”溪冬照顾秦竹习惯了,不觉这举动可谓亲密,盯着人喝完水,微微蹙眉问道。
子桑二本能地想要摇头否认,但也不知脑里是怎么了,他轻声道:“有点头晕。”说完,他感觉后脑下涌起灼热的烫意。
溪冬个头将将及子桑二胸口,自然也就没能看到向来寡言的男人脖颈红成一片。
溪冬仔细打量子桑二的面色,又侧身探头去瞧床上昏睡得四仰八叉的小五,拧眉沉思几瞬,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认真道:“商队里有医师,我寻他要点药。你躺好再歇息会儿。”
子桑二还来不及拒绝,就见人疾步离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分不清是江还是河的水上,落日斜晖,浮光跃金。
小五是在睡梦中被塞进克制晕船的药丸的,等他苦着脸清醒,第一句话便是喊饿。
隔壁,秦竹斜靠在舱壁窗前,手就这么搭在窗框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瞥眼就见小五吃得欢快,她浅浅笑了笑,转头看向溪冬和巴忻,“那衣服我看着不错,你俩自己分一分。”
在甲板上卖成衣的小姑娘没有扯谎,那篮子夏衫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染料印染的,颜色很不错,面料相比丝绸肯定是粗粝许多,但胜在款式清凉,可以当作外披。
“诺——”溪冬直接笑应下。
巴忻也是收过不少来自巴清的赏赐,闻言恭谨地垂首道谢。
小五缓过劲来,埋头吃饱喝足挺起肚子,大眼睛四处转悠,正好对上一双晶亮的瞳眸,像极了巷里经常出现在墙头的狸奴。
“妹妹?”
溪冬忧心小五身体,虽说坐在秦竹身旁,但心神一直留意着对面,见小五对着秦竹带回来的小男孩喊妹妹,“扑哧”一声,乐了:“小五,睡迷糊啦,那是弟弟。”
与秦竹精美豪奢的床榻不同,船舱相对的另一侧是几张临时搬过来的矮榻,每张大小勉强能躺下一个成年男子。
而那遭过毒打,一脸淤青肿胀的小孩正静静望着舱中央的长桌。
秦竹顺着他的视线往桌上看,就见耿庆平亲自送来的一桌饭菜剩了大半。
“弟弟?”小五嘀咕一句,很快又抬头笃定地纠正道:“冬冬阿姊,是妹妹。”
子桑二沉默不说话,将盘中剩下的带骨鱼尾剔干净,而后抬头扫了眼那看上去明显比小五大上一些的小孩,没有说话。
“你要我做什么?”嘶哑的喉音传来,语气不善。
整整一下午,无论是轻声细语的溪冬,还是面色冷沉的巴忻,都没能让这瘦骨嶙峋的小孩开口哭诉或讨饶过。
秦竹听出小孩语气里的防备与警惕,手指轻敲窗框,不答反问道:“你能为我做什么?”
这孩子真是有意思,她不过是一时同情心泛滥,想着把人带回来到时候下船再送走,总归保住一条命免得被打死,怎么就把她改了人设,变成要走阴湿反派的路线?
翟昭的小脸瞬间绷紧,她就知道!
此一时彼一时,想当初她阿父还是楚国国君座上席的时候,谁不是对她客客气气的?就连那外人眼里的“黑面罗刹”都给过她糖吃...想到当初府里的热闹,翟昭眼眸黯淡下来,很快抬头哑声道:“我什么都能做!”
她娘熬不住了,认识的阿婶说再不请大夫医治,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她已经没了阿父、阿兄、阿弟,不能再没了阿娘。
想到这,她又坚定地重复道:“我什么都能做!”
阿娘需要她!她必须活着离开这里!
不等秦竹继续,小五急吼吼跳下略高的长凳,他跑到翟昭面前,神神秘秘笑嘻嘻道:“妹妹不必怕,竹阿姊是个人美心善的好仙女,你伤得这么重,好好歇息才是,对了,你这是被谁打了,和我二兄说!我二兄去揍他!”
秦竹翘了翘唇,看着小五那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马屁,哭笑不得。
溪冬还想纠正小五的称呼,结果,旁边坐姿吃相端正得不行的巴忻忽地道:“那孩子确实是个小闺女。”
她方才上药的时候无意间瞧见小孩胸前的白布,思及这中原之地的不平静,便也就装作没看见。
溪冬一脸惊愕,难以置信转过头,就见那巴掌大的倔强小脸上,确实有几分女相。
......
水上楼船的行程不过两日,眨眼就要下船。
或许是性别换了,原打算下船给点钱打发掉这孩子的秦竹在小五持续不断“吹嘘奉承”的好听话里,最终还是让溪冬将这小姑娘一同带往荥阳城中。
荥阳城是三川郡中除洛阳治所外最大的商贸集散地。
在耿庆平管事的安排下,秦竹等人住进城中闹中取静的宽敞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