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吧。”
“喏。”
总归都能听到,暂且再看看吧。
嬴政说服自己不可操之过急,而后再次拿起竹简翻阅,将心神分出一缕到耳边持续响起的女声。
【啊啊啊——丢人!】差点摔个大马趴、感觉丢大脸的秦竹内心尖锐爆鸣。
同时,举止从容优雅地冲等候在屋外的溪冬颔首示意。
二女快步回到住处。
【很好,睡不着了。】
秦竹无奈,嘱咐溪冬记得多给今日帮忙打扫的那对兄妹俩铜币后,简单往腰间别上刚才见始皇大大而摘下的匕首,又抓了一把桌上的钱币,便要独自出门。
“秦幕僚!”溪冬一个错眼没见着人,着急忙慌追上来。
秦竹恰好停下脚步,低头观察那墙缝里坚强成长的不知名紫红色叶子,疑惑:“咋啦?”
“我同您一块儿去。”
溪冬也是心乏,这秦幕僚自从前几日撞伤额头醒来后,便一直是这副古怪模样,虽说比起先前那副无欲无求的清冷自闭好上许多,但过于活泼也让人头疼。
这以往十天半个月不会主动出门的人,如今竟然没事儿就往出跑,实在让人不安。
既然跟上了,秦竹也不好让人回去,干脆将手里抓着的一把钱币塞给溪冬:“你拿着。”
这钱币单枚不重,但加在一起还是有点分量的,要不是秦竹没了手机,出门在外再不带着钱,心里没有安全感的话,她一定不会拿这么多碎钱的。
“诶,对了,我有工资…酬...俸禄吗?”
【不是说秦朝徭役修长城都有钱拿吗?那我的工资应该不少吧?】
“?”
秦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揉搓指腹的手势。
溪冬恍然大悟:“您的岁俸为500石”
【豁!可以啊!】
掰着手指算收入,秦竹不由自主笑出声。
沿途经过的房舍千篇一律,没什么新奇的。
“呐~”
就在秦竹打算往另一侧城墙走时,一个灰头土脸的小脏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上还攥着黑乎乎的东西想要给她。
秦竹:?
“吃。”小孩眼睛很亮,仰头的姿势让秦竹误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往后摔。
她下意识前扑、想要伸手去抱。
这下轮到那小孩唬了一大跳,慌张往后退,连带着秦竹一块儿跌坐到地上。
溪冬“哎——”地一声,急急上前一把捞起秦竹。
【嘶——】
秦竹咯吱窝前的软肉被这么一抓,硬是挺着腰、顺势站起来。
欲言又止地上下打量这看上去瘦小实则还挺有手劲儿的小姑娘,秦竹伸出空的左手拍了拍溪冬肩头:你可以的。
溪冬:?
“小孩,这是什么?”秦竹右手借着方才的力道将小男孩整个儿拎起,手指摩挲小孩稍显孱弱的肩膀询问。
只是习惯性下巴一扬的动作,让她带了点娇纵蛮横。
子桑五愣愣盯着漂亮阿姊的鼻孔,呆愣愣的。
他老早就在街上看到这个阿姊了,只是阿姊身边人多,他不敢过去。
“呐。”
小孩很倔强,非要秦竹接过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秦竹半蹲下身,松开手,去扒拉那黏糊糊水津津的一团,半晌,抬眼确认道:“桑葚?”
子桑五听不懂,只是打直胳膊不肯放下。
捏着一枚看上去还算饱满完整的桑葚往嘴里丢,秦竹酸得脸皱巴成一团:“你姓甚名谁?”
耳濡目染熏陶了这几日,她感觉自己说话也变得咬文嚼字、文绉绉的…
“子桑姓,林氏,名五。”
小男孩乌溜溜的眼珠眨也不眨,看上去很是乖巧。
“那我叫你小五吧?”不等小孩点头,秦竹又问:“小五,你家大人呢?”
“大人?”
“就你爹娘。”
“……阿兄去做工了。”小五答非所问。
见秦竹还想再问一遍,溪冬上前附耳小声解释:“也许是过世了。”
她生于战乱,要不是秦军师为她爹和叔伯们求情,恐怕他们一家人还不知道要分成几处去挖石头。
而乱世能够一家子齐整活下来,实属不易。
连年战祸,死的最多的当属黔首。
何其无辜,又何其……
溪冬还没伤感完,就见自家主子正试图将小孩囫囵整个儿抱起,却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绊倒。
秦竹脸霎时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淦!
差点忘了,这副身体弱得不行。
勉强扯出笑脸,秦竹伸手捏住那瘦得跟鸡爪一样的脏手,招呼道:“走,我也请你吃好吃的。”
走到夕食的摊位,凛风打着旋在空荡荡的沙地上来回。
秦竹:……
小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阿姊会拉他来阿叔的摊位,阿叔这时候不是去地里了吗?
小手却悄悄用了点劲儿握住那细长的手指,他喜欢这个阿姊。
【不是吧…还搞限时营业…】
没回请成,秦竹干脆将小孩拉到卖麻布的地方,连抱带拖,硬是将小半个摊位上的粗麻布匹都买下来。
“阿姊,不…不用…不要”小五小幅度挣扎起来,想要学着活鱼离水一样扑腾,又怕伤了阿姊,满脸纠结。
这布可贵哩!阿兄做工小半年才能攒够钱买得起一身衣裳!
秦竹扫了眼蹭灰的衣袍前衽,想黑脸又担心真吓到小孩,一时滞住。
“小五,不可。”溪冬付了铜币,见秦竹快要抱不住脱手,连忙上前接过,轻声制止小孩小幅度踢蹬的动作。
「叮咚叮——〈日行一善系统1.0〉成功激活,宿主可试玩7天…茫茫宇宙里,你是真善美的化身、正义的使者、你高尚、你优雅…」
【“hold on, hold on”】秦竹满头黑线打断眼前突然冒出来,还哇啦哇啦说人话的小黑龙…不对,没有角,是小黑蛟。
【“你是蛟?”】
「龙,我是蛟龙」小黑蛟挺了挺无鳞的前胸,立马接话补充道。
秦竹从善如流:【“那小龙,你就是我的系统形象?”】
满意地点头,小黑蛟将两只四趾爪背在身后:「孺子可教也,我是你的系统,也是天道的宠儿…」
【好癫】
秦竹微笑。
【“那你有什么任务要发布给我吗?”】将小五扶站好,秦竹又将麻布匹递给听到动静过来巡逻的皮甲锐士。
「你要得到1亿人的感谢…」
秦竹难得打断别人…龙说话:【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要是她记忆没有出现问题,秦朝拢共在后世统计的人口还不到3000万,一个亿?这个世界包括未开化的土著加起来有没有一个亿个人还不知道嘞!还一个亿?呵呵呵。
小黑蛟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继续往下说:「…目前任务进度:3。当任务完成后,你可以实现一个愿望,诸如飞天遁地、长生不老、回到21世纪…都可以。请问宿主是否愿意接受任务,1、愿意;2、不——」
【“愿意”】
骤然被打断话的小黑蛟:「…」
对视上的那双星辰般瑰丽的瞳孔仿佛能摄魂夺魄,秦竹快速换了个表述:【“我愿意接受任务”】
小黑蛟静默片刻,忍不住问:「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以前的宿主不说其它,至少每个都求过它能不能延长试用时间以及打听7天试用后要以什么代价续费使用,再不济的也好歹仔细问过任务失败会有什么惩罚,像这种带有淡淡死感的宿主还真就是第一次见。
【“没有”】秦竹板起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那你有需要再召唤我啊,喊“小龙”我就会出现」小黑蛟咬着小白手帕,依依不舍。
距离上一次接单太久了,它都快要记不清那个少年的长相,好不容易又能现世,它珍惜每一秒。
秦竹没吭声,她此刻满脑子都是【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招手让穿皮甲的士兵送小五回家,秦竹再次回到第一次发现自己没穿内裤的蹐行状态,面如死灰挽着溪冬往回走。
溪冬整个胳膊跟冻住一样走了几步,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用力夹紧那条绵软的小臂,语露担忧:“可是月信来否?”
有气无力地“嗯”了声,秦竹开始后悔浪费前几日埋掉的那些高蛋白兽肉,早知道这么疼,再怎么腥臊,她都会吃进去的!
连日被迫吃素,偶尔额外多点鱼羹,再加上刻意的节食为了减少解手的次数,秦竹自个儿是知道自己把原主这副身体搞得更弱了。
【啊啊啊——】心底无能狂怒,秦竹不死心地追问:“溪冬啊,除了月事带,就没有其它替代品吗?”
不是她嫌弃,实在是不能不嫌弃啊——草木灰与布条相结合,在这个能用上已算奢靡的年代,对于秦竹来说,再怎么心理建设都无法接受。
那布条还是重复利用的!那与那刮屎的竹条有什么区别!
自认为没有洁癖的秦竹抓狂,几瞬之间,面色一变再变。
溪冬难得见到秦竹略显狰狞却又无可奈何的稀奇模样,语气软和得不可思议,哄道:“奴…我给你煮糖水。”
虽说秦幕僚变了许多,但她反倒觉得如今的幕僚比以往更灵动,也更温和,偶尔闹性子也是很快就哄好自己。
像是不允许她自称“奴婢”也是秦幕僚的要求,说是说错一次就罚三枚铜币,反之,如果保持一天不说,则奖励10铜币,为此,她既觉得怪异,又万分欣喜——娘亲下个月生辰,往常秦幕僚都会予她两日假,她想要给娘买一身新衣裳还有那时兴的发簪。
艰难地拾掇完自己,秦竹在屋内靠墙的地铺上躺平,生无可恋。
【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啊——】
百米开外,与长子下棋的嬴政眉峰拧起,不明白这秦家女子竟如此聒噪。
竟一刻未止住过口。
“阿父?”公子扶苏执子落定,良久不见嬴政拈棋,抬眼去瞧似心神不宁的父王。
扫了眼对面以守为攻的局面,嬴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几步间以大开大合之势夺下胜局。
“扶苏。”
“父王。”
“若你有朝一日可谛听仙语,会如何?”
没有去指点儿子处处透着悲悯的棋局,嬴政忽地讨论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挑起话题。
他嬴政的儿子,将来只需守住基业便可千秋万代,何至于要勾心斗角、浴血拼杀?
只是这秦家小女实属怪异,若置之不理又恐错过机缘,但要真横加干涉,他又不愿同其攀扯女子间草木灰等…
是的,就这么会儿功夫,听声音,怕不是来回骂了十数遍那月事不易,下辈子要投胎男丁,又怨怼世上男子皆坐享其成,上天何不让他们受每月月事之苦……
简直是悖言乱辞!妄言狂语!
秦竹可不管这些,或者说她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心里话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人读取。
此刻就算是始皇大大亲临,求着要和她合影,她都不乐意站起来...
溪冬端来一碗温热的野蜜水:“奴...我扶你起身。”
腻得发慌的糖水仰头灌进,秦竹捂着小腹,沉沉睡去。
“阿姊阿姊阿姊…”女鬼一样的呼唤在耳边萦绕。
【没完了这是!】
秦竹反手就是一巴掌,连眼皮都没有掀开。
谁家好人让别人睡觉都不得安生?欠打!
油尽灯枯成一缕魂魄的原身秦竹没有办法,只好站立在一旁,等待恩人睁眼。
凉意渗骨,秦竹迷瞪瞪睁开眼,只见一团模糊的雾气遮挡视线:……【干冰?雾霾?】
“阿姊,我是秦竹”弱不禁风的女子右手在上,左手在下,躬身30度来了个肃拜礼。
秦竹撑着胳膊想要起身,猛地发现自己又换了一处地方…
“阿姊,我阿爹要来接我了,我长话短说,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愿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女声飘渺,字字入耳。
随着那团雾气逸散,秦竹脑海里多了一份不属于她的记忆。
简而概之,“秦竹”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因父从龙之功,破例承袭父职。
短短一句话,涵盖原身秦竹前22年颠沛人生。
幸而叔伯婶娘皆良善。
可惜,为了能够一家三口能再次重聚,原身以身入局,给了天道这副皮囊做来日举家顺利转世的交换。
离谱中又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合理性。
走马灯一样旁观原身曾经的经历,秦竹眼里起了微澜,倏而平静如水。
【这算什么,玩呢?】
月明星稀,窗外寂寥。
睡不着的秦竹坐在地铺上,随手丢了条劈砍细长的木柴丢进炉鼎。
她能坦然接受穿越,不代表就可以心安理得占据别人的身体只为所谓任务。
即便这副皮囊是对方不要的。
按照“秦竹”说的,眼下她遭遇的这一切都不过是所谓天道的一场游戏剧情罢了...
噼啪燃爆的木柴,火光明灭。
秦竹无意识攥紧指尖,一股似曾相识的无能为力席卷全身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