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别过脸去,不肯答。此时并不知自己此后还有许多事情要从头体味,只要有过一番,便晓得——哦,原来是这样。
“睡吧,明日还要早早起来呢。”栾珏同她讲,明日他还要早朝,她则要开始学着做一位皇后了。
缱绻缠绵的低语融入深夜,姜涵露早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黑甜,栾珏何时起身离开姜涵露都不知,直到天已大亮,青黛小心翼翼地进来请她起身,她才第一次在自己的寝殿中醒来。
种种梦幻泡影仍残留在睡思中不肯离去,青黛的一句话却让她猛然清醒。她说:“娘娘,赵容华携大殿下已在宫外等候拜见了。”
姜涵露倒吸一口凉气,立即从床上翻身起来。
这是新婚第一日,也是她为后的第一日。寻常人家的新媳妇第一天要过的难关是见公婆,姜涵露没有公婆可见,她有别的人要见——还不如见公婆。
她不过十六岁,新婚第一天,就要面对自己丈夫的妾室和一个五岁的继子。
刚刚迎来新主人的含章宫好是忙乱了一会儿,姜涵露终于收拾停当,来到正殿,吩咐把人请进来。
容华赵氏,携皇长子栾旭泽,端端正正跪在含章宫正殿当中行礼:“臣妾赵如,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永康、长乐无极。”
她身边跪着的那个瘦瘦的小孩也随着她俯身叩道:“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娘娘。母后。
这称呼实在陌生,姜涵露险些没反应过来。她努力回忆着文安长公主素日的气度容止,微微抬起手来,让绣满金凤的黑缎袖口恰到好处地垂在虎口间,露出四指指尖:“平身,赐座。”
赵如慢慢舒展衣袖,站直身体,抬起头来。
她看清了她。
入石渠阁读史那一日,姜涵露在未央宫见过这位赵容华。那时她打扮低调,言语温和,栾珏亦称她是“婉娩柔顺之人”。今日或许是为了表第一次觐见新后之郑重,赵如穿戴一身节庆时的吉服,严妆高髻,倒比那日还显得明艳几分。
大婚典礼前,姜涵露向文安长公主要过赵如的档记——雍州人氏,二十四岁,六年前由侍读女官被封为良人,五年前端齐皇后病逝,她受命抚育皇长子,累进为正三品容华。这份档记她曾在心中反复默念记诵,生怕自己在人前应对失措。
她又去看那个孩子——她丈夫唯一的骨血。
他有些瘦弱,身量比同龄的孩子高些,高挺的鼻梁和薄唇像栾珏,一双长而黑亮的眼睛却让姜涵露感到陌生——那应当继承自他的母亲,早逝的端齐皇后。
姜涵露心中既酸又胀,这些事,他的妃妾、他的孩子,他都早早告诉过她——是她自己选的。但亲自见到另一个深宫中的女人,见到一个和栾珏面容相似的孩子,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按说此时赵如和皇长子行过觐见大礼,该由她这个新册立的皇后训话,或提点或安抚,以表她中宫气度。但这阵儿姜涵露实在是有点儿沮丧,没有立即说话,反倒是赵如先开了口:“臣妾那日在宫中一见娘娘便觉亲切,自那之后,日日盼着娘娘早些入主中宫,臣妾也好有个依靠。”
“陛下在宫中,难道不是依靠?”这是姜涵露真心想问的,这些年来赵如一直是栾珏后宫唯一的女人,打点阖宫、抚育皇子,何必等着来依靠她?然而她此时还不大会把话说得冠冕堂皇,让人听起来未免带点醋味。
赵如露出一个有点凄婉的微笑:“陛下宏图壮志,政务繁忙,不大管后宫的事的。臣妾以卑微之身,代为看顾大殿下,心头老像有块大石头压着,实在是日夜惶恐。”
姜涵露没有立即接话,静静地打量着赵如。她非常明确地感受到了在皇宫和在长公主府的不同——在这里,她不知道哪个人是可信的,哪句话是真实的。
赵如谦卑太过,这样的凄楚又太没来由,勾得她不由问出了每个在她这个位置的人都会有的疑问:“容华没有想过更进一步吗?”
赵如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怔之下立即跪下:“娘娘明鉴,臣妾绝无此心。”
姜涵露也被她的突然下跪搞懵了一下,一边叫人去扶她起来,一边反思对话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这实在是太像她故意为难人了。
但赵如的委屈看上去也不似作假,似乎有口难言,手里的帕子攥了又攥,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对姜涵露开口:“娘娘不要疑心臣妾不安分,臣妾绝不敢作这样的想头,实在是……实在是这些年来,除了来看看大殿下,陛下几乎不踏足臣妾宫中啊。”
姜涵露也吃了一惊,她看得出栾珏不是个沉湎女色的人,只是这也……这也太过自律了。赵如这样的清丽姿色、柔顺姿态,相伴多年,也不能多得他一些眷顾吗?同为女子,以己度人,姜涵露理解了一点赵如的凄楚,心情却更复杂了:“这是为何?”
赵如正要开口,就听小皇后在上座拧紧眉头自言自语道:“难道宫中还有男相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