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霍安真很惧怕这位族伯,他在朝奉国法,在家行家规,从来都是铁面无私,一身松竹骨、一副铁打胆,皇帝也要敬畏三分。
“这当中,你没有碰过她,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霍鸣继续问。
霍安真没有立即回答。
说起来,玉佩确实是从姜涵露身上自己掉下来的,她们路过那片水池,随着一起相送栾珏的时候,她看见一枚玉佩从姜涵露的裙袂间滑落下来,然后一只藕紫缎子的绣花鞋随即跟过来,轻轻一踢,将它踢到了池边的石缝中。霍安真的目光顺着那只绣花鞋向上一溜,看见杨幼简直迎过来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一抹微笑。
霍安黎敢得罪杨国公的心肝宝贝闺女,她不敢。
霍安真没吭声。这是她做出的第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姜涵露几乎立即发觉自己的玉佩不见了,她开始低头四下寻找,甚至向身边的霍安真低声询问:“你看见过一块白玉佩吗?”
她今日受到陛下和殿下的格外优容,谁都看在眼里。霍安真想起刚才打在脸上的两个巴掌,不自在地抚了抚脸,不想再得罪她,往水边一指:“似乎在那里。”
这是她做出的第二个错误的决定。
天知道,她并没有坏心,霍安黎还在边上呢。但这事,似乎就因此和她有了关系。
她瞬间的犹豫被霍鸣敏锐地捕捉到:“安真,说。不然等姜姑娘醒了,再追究起来……”
霍安真快要哭了。她不是多么聪明善良的人,她是看不惯姜涵露,自得于自己出身霍氏,可同时她又惧怕皇帝和长公主,惧怕杨幼简,惧怕霍安黎。她不敢揭发杨幼简,也不敢欺骗姜涵露,她没做错什么,却好像成了罪魁祸首。
她跪下来,一个字都不敢漏地把这些事告诉了霍鸣。
太傅霍鸣,虽然寡言严厉,但从来不是一个无情刻薄的人。霍安真求他的庇护。
霍鸣沉默地听完她的话,叫一旁的霍安黎把她扶起来:“安真,你今日之错,在于人后生是非,人前不敢言。安黎打你,不为私愤,而是为了不让外人对霍家多心。但她对同族姐妹下手这样重,是她不对。你们二人一同去抄三遍家规,算是一同罚了。至于你为姜姑娘指物,她因此失足落水,那不怪你,不必再想,也不必再对人说,这件事与你无干。”
霍安真起先还惴惴,听完最后一句话才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是”。霍安黎也低下头听训,低低地说了一声:“我知错了。”
霍鸣点点头:“安真,你回去吧。”
霍安真如蒙大赦,退出书房,退出素心斋。
“安黎,”霍鸣这才叹了一口气,“去把窗户打开。”
霍安黎支起窗户,让窗外的清风透进来:“伯父,我推您出去走走吧?”
霍鸣应了一声“好”,霍安黎便走到他身后,推起他的轮椅。
霍鸣这双腿是被打折的。那时先帝崩逝不久,先帝第五子栾瑞矫诏登基后,荒淫无度,暴虐无常,群臣多喏喏,他一力支撑起整个朝廷的脊梁。在上书房外,被下旨扯去官袍,摁趴下去,一杖接一杖,打得血肉模糊,筋骨碎裂,染红一片雪,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了。
那时候如果不是当时的苏老丞相和文安长公主赶到,只怕他要被当场打死。
霍家同长公主间的羁绊情谊不止于此,算算已经有几十年了。
文安一定是不希望姜涵露落水这件事和霍家扯上什么关系的。
“霍安真说的,应该都是真的。”霍安黎推着霍鸣在廊下慢慢走着,“她没必要编这样的假话。”
“是啊,”霍鸣的神情并没有松动,“只是陛下未必这样想。”
这是一场太过巧合的意外。
姜涵露身上有栾珏的玉佩,两个人一定情意匪浅。栾珏未必会将她落水这件事像文安一样轻轻放过。
更重要的是,这场落水,会让栾珏和在场的很多人都想起霍安妤,早逝的端齐皇后霍安妤。
那也是一场宴会,也是霍安妤不小心跌入水中,不同的是,那时立即跳入水中的是还年少的栾珏。少年天子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浑身湿透、衣衫凌乱、狼狈不堪,从水中抱回了脸色苍白的霍安妤,不仅轰动了闺阁内闱,更令朝廷上下哗然。三个月后,两人大婚。
在这种时候,在栾珏刚刚高调地抬出了姜涵露的时候,在一个男人几乎是兴致勃勃地要迎娶新妇的时候,强硬地提醒他旧人的存在,如果是人为,简直是在故意泼冷水,故意挑衅,故意使他难堪,把他变成一个笑话。尤其是,这次跳下去救人的是另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