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静薇又叹口气:“我是家中长女,身上系着母亲和一家子的寄托,怎么能不奋力向上。我母亲过得不易,我此番若是中选,她的日子也能松快些。”
到底江夫人过得怎么个不易法,孙云儿并没有细问。
这个世道,大家族里已婚的妇人,不是愁失宠于丈夫,就是愁妾室们太闹腾,再不就是愁庶出子女们太有出息,没什么新鲜的。
孙云儿看一看江姑娘,险些也要说两句自己意外中选的苦恼,话都到嘴边了,却生生改了口风。
“姐姐肩上的担子,倒和我长姐差不多,我在家却是个顶顶不中用的,爹也不大看中我,名字都只是随便一起的,远比不上其他庶出姐妹,不过娘和长姐很疼爱我。”她说着,自嘲一笑,“这份疼爱,倒把我养得跟个废人一样了,什么也不懂。”
“妹妹天真娇憨,想来在家都是无忧无虑的,孙太太是真正疼你啊。”江静薇看向孙云儿懵懂的脸孔,忍不住提点两句,“从前听妹妹说起几句,家中庶出姐妹不少,不乏两位罗姑娘那样的人物,孙太太不曾教导妹妹一味上进,是怕妹妹吃亏啊。”
孙云儿从没想到过这层,这时不由得惊呆了。
仔细一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母亲虽没教她内宅的勾心斗角,可是读书识字、女红管家,一样也没落下,她活得虽然单纯,却并不愚昧。
长兄长姐虽然不爱对她嘘寒问暖,可总不忘了时时关怀,姐姐出嫁多年,每月总有一封书信单独写给孙云儿,哥哥在书院苦读,每次回家也总不忘带一本时兴的好书给孙云儿看。
孙云儿心中不由得大为震动,不由得又往深处想一想。
父亲的宠爱和看重虽然要紧,却不能帮着孙云儿把日子过好,父亲那人,向来只爱和外头的老爷们清谈,对内宅事务其实不关心的,母亲的教导、兄姐无声的关怀,却替她在内宅撑起了一片天,也教了她许多人生道理。
各人家事到底是隐私,江静薇见孙云儿沉默,只当她是不愿再谈,于是体贴地转过话题,拣了些衣裳首饰的话说起来。
孙云儿打叠精神与江静薇叙话,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心,要好好替家里争口气。
若要争气,那便得多使些力,能当上宫妃最好,当不上,也得做个出挑的宫女,以后往四司八局当个管事姑姑,也是好的。
想通这点,在殿选那日,孙云儿便又拿出二十两的银票来,给了替她梳妆打扮的宫女:“有劳姑姑替我费心了。”
那宫女先是一怔,然后才微笑接过:“姑娘这也忒客气了些。”
她说着,忍不住提点,“听说江姑娘和两位罗姑娘手里一向大方的,今日想必也有打点,奴婢想着姑娘姿容清丽,不必和旁人争艳,反倒是清雅妆扮更好。”
孙云儿自家也明白这道理,在镜子里对宫女点点头:“但凭姑姑作主。”
宫女平日见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哪怕是秀女们,也都是心高气傲,头一次见这样乖顺的姑娘,这时忍不住多些怜爱,有意助她一臂之力。
原本打算尽了本分就好,这时冲着银钱和孙云儿的乖巧,梳妆的宫女使尽浑身解数,替孙云儿打扮一新。
出得门来,各人互相一看,大罗姑娘先忍不住开口:“今日咱们都打扮得这样好看,皇上可别挑花了眼。”
这话不中听,可是大罗姑娘生得拔尖,说不得就要做娘娘的,谁又会和她计较。
来领路的小太监只作不闻,笑着躬一躬身:“六位姑娘请随我来。”
转出永巷,慢慢向皇宫的中轴线上走去,宫殿愈发恢弘雄伟,由不得人不低头敬畏。
到了一座宫殿前,小太监侧着身让在一边,对六个姑娘又躬一躬腰:“请姑娘们进院等候,里头自有人接引。”
进得院门,早有个中年太监迎了上来,孙云儿对人过目不忘,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初往宝应去选人的施连。
再往远处一看,辛老公公和两个年老的太监在廊下闲谈,边上站了一溜小太监,那个叫高言的却不在其中,只怕是当真被施连给整治下去了。
孙云儿心里不由得一震,小半是替那一面之缘的高言惋惜,更多的却是为皇宫里的命运无常感到担忧。
来不及多想,施连便领着她们进了正殿。
殿中的角落里有两个银质仙鹤香炉,里头散发的香味清远飘逸,一闻就知道绝非凡品,孙云儿的一颗心,猛地跳得好似擂鼓,愈往上走愈是剧烈,险些连耳膜也震破了。
待到六个女孩一齐跪下,孙云儿倒不紧张了,随着众人,一同对上参拜。
江静薇端丽沉稳,三位主子似乎都对她很满意,而另两位官家姑娘却没有这样的好运道,连皇帝的一个眼神也没得。
大小罗姑娘生得实在美丽,皇帝凝神看了好几眼,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皇帝只怕对这两位是中意的。
孙云儿依稀听着,太后仿佛是吁了一口长长的气。
难道,太后竟不喜欢两位罗姑娘?
然而不及细想,太监便点了孙云儿的名字,她越众而出,向上深深行了双福礼,尽力保持声音平稳:“民女孙云儿,参见皇上万岁,太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千岁。”
此番却是皇后开口,随意问了两句家常,待孙云儿答了,她点头道:“这姑娘看着天真可爱,宫里倒是少见这样的人物。”
皇帝看一眼下头的女孩,低头捧起茶喝。
孙云儿再憨直,也知道皇帝这是不中意自己,心里奇异地一跳,接着便松了下来。
谁知一颗心还没松到底,又被太后一句话给提到了嗓子眼:“这孩子看着就乖巧,是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