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电话刚响两声就被接起。
没等楚眠开口,听筒那头就传出谭卫华难掩急切的问询声。
“是楚医生吗?!”
“谭院长。”
谭卫华舒了口气,仿佛只要联系到楚眠事情就解决了大半。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楚眠离开两周,用剑拔弩张来形容医院的现况最贴切不过。病患们依旧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期待青年每周一次的造访,积压的情绪在期待落空后如同气球般爆炸。
第一周,护工们饮鸩止渴般继续用楚眠的名字来安抚病患。
“再闹楚医生下周也不来!”
“你要听话楚医生才来。”
“楚医生下周一定来。”
护工习惯了将青年的名字当作制服病患的灵丹妙药,类似的威胁和许诺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等谭卫华发现情况不对时,护工们的话已然成为激化情绪的導火索。
第二周——
激动变成了暴动,谭卫华在这场暴动面前首次感觉到无力。偏偏楚眠在这种时候失联,他甚至怀疑青年是故意躲起来看他笑话。
“秦雨说您有事找我?”
“对。”谭卫华闻言回过神。
他难得有些难以启齿。
“医院商讨后决定继续邀请你定期来院参加交流活动,打电话是想问楚医生还有没有兴趣参加?”
尴尬和挫败感,在短暂的沉默里撑成条长线勒红了他的脸。
“楚医生?”
“谢谢您的邀请。”
谭卫华不自觉屏住呼吸,好在青年并没让他着急太久。
“能再次受邀是我的荣幸。”
再次受邀,这四个字像只响声脆亮的巴掌啪叽扇在他脸上。
谭卫华却不得不应下。
“楚医生客气,那时间上?”
“还是每周六可以吗?”
“没问题!上周……”
“上周就算作是我请假。”
楚眠贴心地替谭卫华找好了解释给病人的理由,也间接表明青年恐怕很清楚医院现在的乱况。
谭卫华借着玻璃的反光,看到自己眉头紧皱的脸。从两周前干净利落的离开再到现在的配合,青年像在旁观一出闹剧,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
明明是他主动联系,谭卫华却感到种被推着走的不由自主。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
“谭院长?”
楚眠低缓清浅的嗓音仿佛自带温柔无害的属性,谭卫华刚刚绷紧的心防不自觉地松开道缝隙。
也许是我想多了,精神科呆得久了看谁都有点儿心理问题。
“那就周六见。”
“周六见。”
***
午后阳光正艳。
客厅沙发上,青年蜷起两条很占位置的腿侧过身睡得正熟。青年睡姿意外的乖巧,垂落在眼前的碎发柔和了出挑的五官和骨相。
顾衍站在沙发旁,高大的身影在阳光和沙发间竖起道屏障。
他神色冰冷,低垂的视线看向楚眠动作间微微敞开的领口。
双手掐出来的瘀青像条张牙舞爪的毒蛇盘踞在青年的脖颈,顾衍仿佛能透过淤痕,看到在安洌不断收紧的手下根根破裂的血管。
他垂在腿边的手,模仿着淤痕的角度一点点收紧直至握拳。
时针缓缓转过六圈。
阳光西沉,屋内的空气随着顾衍冰冷的神色一起褪去了温度。
顾衍侧过身,由着已经不再灿烂刺眼的余晖铺洒在青年身前。
他低声道:“秦晴。”
楼梯口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过了足足半分钟,秦晴才从拐角处试探性地探出半颗脑袋。
“叫我干嘛?”
“抱床被子下来。”
“……”就这?
“你自己不……”
顾衍抬起眼看向她。
秦晴瞬间改口:“你自己不方便我当然应该要帮你代劳啦。”
这话绕得她自己都别扭。
她抱着我不敢惹你就去热死你弟弟的幼稚心态,从楚眠房里拖出床卷起来比自己还大的被子。
蓬松绵软的鸭绒被像是被充分打发的蛋清,将青年严严实实包裹在内只露出小半张脸在外面。
看我热不死你!
秦晴刚得意没多久,就见顾衍面无表情地拿起空调遥控器。松软的被子加上微凉的温度,让本来快要转醒的青年重新沉入深眠。
算你行,她僵笑着暗忖。
二十四孝男保姆!
弟宝哥哥外加死直男!
晚期重症弟控!
她在心里悄咪咪吐槽。
“秦晴。”
“又要干嘛?”她没好气道。
顾衍再次递来个眼神。
秦晴神色一正:“您说。”
死弟控,请讲。
“他快醒了给我电话。”
“快醒?我咋知道他醒不醒?”
“坐在这盯着。”
“哈?”秦晴凤目圆睁。
死弟控!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闲的没事杵在这儿盯人睡觉啊!
“不……”她果断拒绝。
“不什么?”顾衍眯起眼。
“不是不可以。”
暴力狂死弟控了不起啊?
嗯,了不起。
顾衍前脚刚走,本该睡熟的楚眠像是计算好时间般睁开眼。
秦晴:“……”
这电话我是打还是不打。
楚眠坐起身,残留在眼底的睡意显露出丝不近人情的疏离。视线隔着散落的碎发,静悄悄地扫过秦晴拿在手里正要拨号的电话。
秦晴默默收起手机。
好叭,你们都了不起。
她咸鱼地往沙发里一窝,伸手就拽走五分之四的被子。楚眠也很好欺负地被她挤到沙发角落。
“他凶巴巴地跑出去干嘛?”
“散步吧。”楚眠温声道。
“……”你骗鬼呢?
秦晴挑起眉,就顾衍那表情怕是能边散步边顺道杀个人助兴。
天色转眼间黑透。
越野车停稳,刺眼的车前灯直直照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巷道。顾衍抬手熄灭发动机,面无表情地从储物箱的夹层里取出手套戴好。
发动机轰鸣声消弭,越野车像匍匐的巨兽隐匿在夜幕深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咔哒——”
“咔哒、咔哒——”
踉跄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安冽单手撑墙,呼吸间喉咙里带出股酒精发酵后的酸腥味。他像被剪断提线的木偶,每走一步都仿佛快要散架了似的摇摇晃晃。
“啪——!”
车前灯乍然亮起,直射过来的光柱让安洌不自觉地眯起眼。
生理性泪水模糊了双眼,磨砂玻璃般的视野里,高大扭曲的身影越靠越近直到完全挡住光线。
“唔——!”
视线被迫抬高。
隔着件外套,安洌清楚地感觉到后背的皮肤从凹凸不平的墙面上重重地碾了过去,仿佛要用他的血肉来把粗糙的墙面打磨光滑。
又隔了几秒,被酒精麻痹了的痛觉神经才慢半拍反应过来。
他痛吟出声:“呃啊……”
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在顾衍的手里像具空有其表的皮囊,被他掐住脖子轻易举离地面。安冽脚背几乎绷成条直线,但在距离地面将近半米的高度前也只是徒劳。
顾衍双手一点点收紧。
“哧……嗬……”
安洌大张着嘴,喉咙如同千疮百孔的风箱不断地往外漏气。沉在顾衍眼底的暗色随着安洌吭吭嗤嗤的呼吸声逐渐加深,嘴角却诡异地缓缓扬起代表着愉悦的弧度。
他俯身靠向安洌,享受地聆听着生命在流逝时的细微声响。
下一秒——
“砰!”安洌应声跌落。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站在身前的陌生男人一把扯开他领口。
安洌衣领大敞,露出锁骨下方由黑色拉丁字母构成的纹身。
顾衍眸色蓦地一凛。
“门萨?!”
等看清楚纹身的图样后,顾衍晦暗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他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像在嘲讽安洌愚蠢到近乎于可悲的拙劣模仿。
安洌哑声问:“你是谁……”
顾衍俯视着他,仿佛是在打量砧板上就要被砸扁脑袋的鱼。
“你到、到底是谁?”
顾衍依旧没回答,刚放下去没多久的手再次伸向安洌喉咙。
“叮铃铃——!”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啧。”顾衍皱起眉。
他以为是秦晴打过来的,顺手接起后就听到青年的声音。
“阿衍,你在哪?”
“……”
靠,顾衍难得慌了一瞬。
“我在超市。”他随口编道。
“哦。”楚眠嗓音沙软。
“我想吃葡萄味的软糖。”
“不行。”顾衍一口回绝。
“那就荔枝味的。”
“跟味道有个屁的关系!”
“哦,硬糖呢?”
“跟软硬也没关系!”
“好吧。”楚眠顿了顿。
“那你快点回来。”
顾衍垂眼看向安洌,到手的猎物突然显得有些无趣了起来。
他松开手,“知道了。”
安洌坐在墙角,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顾衍一步步走远的背影。
他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是楚眠——
楚眠的声音。
他眼神亮得吓人,指甲用力掐住纹身直到闻见血腥味才松开。
安洌偏执地将那通只有两分钟的电话拆分成无数帧,青年的每句话甚至每口呼吸都回荡在耳边。
阿衍,亲密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