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天气变幻莫测,昨天还是艳阳高照,今天就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云堆积在天边,随时可能会下一场暴雨。
徐汀今天来医院复诊,半个月前,她的右眼被殴打出血。医生帮她拆开纱布后,她眼睛上还是有破裂的红血丝。
毕竟她刚被送来的时候,医生对她的眼睛状态不看好,说她可能有失明的危险,不过还好对方没有下死手,否则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就毁了。
徐汀独自跑到医院,说自己被人打了,要做验伤报告,她的脸上的淤肿提醒着人们,她的确是遭受了一场残忍的暴力。
父亲徐伟随后赶到,当着大伙的面,在等待室一把抢过她的手机,恼怒地摔在地上。
众人投来讶异的目光。
这些指指点点让徐伟气急败坏,他甚至想要狠狠地扯住她的头发。
接下来的事超出了徐伟的意料,这个小妮子居然还报了警。
幸好伤残鉴定需要时间,他松了口气。
警察局那边告诉徐汀三个月后再评定视力的损伤情况。
因为她的确是没有遭到更严重的伤害,认知中的伤残等级并不像文字上写得那样轻松。
继母谢珊的殴打并没有让她缺胳膊断腿,眼球也还完整地待在她眼睛里,所以谢珊顶多被拘留几个月,坐不了牢。
真是无趣。
每天都有数不胜数的孩子被家暴殴打致死的新闻,最近的一则新闻是继母殴打男童致使其肝脏破裂身亡,因为她认罪态度好而且得到了男童亲生父亲的原谅,才判了十二年。
十二年,不过三个接受高等教育的时间。
留给被伤害的人却是一辈子的阴影。
徐汀复诊后回到这个乌烟瘴气的家,窗帘那边被烧得乌黑,电视机被砸烂个角,她的门上有数不清的砍痕。
她在浴室里看了看自己的眼睛,眼角依旧留着发黑的淤青。
像个鼓起眼的怪物。
给徐伟添的堵差不多了,徐汀收拾行李箱,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奶奶徐玲拉住她的胳膊,“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一家人的事为什么要闹去警局?”
“我如果死了算不算事?”
“我如果被她用剪刀戳穿了眼睛算不算事?”
徐汀直盯盯地看着她的眼睛。
怎么,这时候就变成哑巴了?
徐玲心急,如果不是徐汀故意刺激谢珊,谢珊也不会失去理智,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企图和徐汀一起同归于尽。
“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能记恨她?她也为你做了不少事,她那时候有抑郁症……”
徐玲着急得不行,她只知道要拖到徐伟回来,她们才能得救。
音响里放着徐玲爱听的黄梅戏,《穆桂英挂帅》,曲调铿锵,唱腔有力——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徐汀愤然把客厅那边的全身镜摔在地上,四处飞溅的镜片把徐玲吓得不行。
“我被她打的时候,你就透着这镜子在看我,你是我奶奶,你就这么看着她把我打得说不出话!我叫过你吧?我向你呼救过吧?你当时在干什么?”
“你说我不值得她生气,只有她和你是一家人。”
徐汀猩红的眼睛看着她,看着她的家人如何伤害她,如何在伤痕面前还在维护杀人凶手。
她拿着一块碎玻璃向徐玲走去,就像是恶鬼索命,徐玲害怕地往后退,直到靠在墙边。
“现在,你们是一家人了,一家里有两个在拘留所的人。”
徐玲一把推开她,“徐汀!”
放心,这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如果她们没做错什么,就不该害怕。
*
徐汀在学校戴了两周的墨镜,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闺蜜章琳雅小心翼翼地瞅着她的眼角,“医生说没事吧?诶,你当时怎么就站着让她打呢?她疯成那个样子,说不定谢家直接搞个神志不清的名头,让这个疯女人保外就医了。”
徐汀想过这个问题,一次可以,但接二连三的“意外”,他们还能躲过?
“没那么简单,监控拍到她打我画面了,铁门那痕迹还在,他哥权力再大,半夜也换不了楼下的大门。”
“不痛吗?”
章琳雅倒吸一口气,她赶去医院的时候,看见她按在眼角上的纱布渗满了血液。
她那个死人一样的爸居然还想当着大家的面“教育”她,真是有了后妈就有后爸。
就算是继母,拿剪刀捅继女眼睛,更是离谱。
“换她拘留几天够了,只要我不签和解协议,她就在里面吃几天白饭。”
走回宿舍的路上,章琳娅偷偷揭开她眼上的纱布,“还好,还好,我以为你眼角破了个洞。”
章琳娅帮她涂了一点药,徐汀疼得倒吸一口气,“差不多,真的差不多,她那把剪刀朝着我刺来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换谁谁不空白啊,谢家就老老实实赔偿吧,谢珊的精神鉴定绝对逃不掉了。”
徐汀了然地朝着她笑了笑。
两人在宿舍楼下被舍管阿姨叫住,放假出校要来登记名单,舍友何笙柔失魂落魄地从后面撞了上来,看也不看她们直接上楼。
章琳娅瞅她的背影,“对了,你知道何笙柔最近和她男友那点事吗?笙柔想分手来着,但那男的说拍了和她的隐私照,她要是敢分,他就把那些照片发到学校论坛里面。”
“我不知道。”
徐汀龙飞凤舞地写自己的名字,因为眼睛受伤,她还写歪了。
章琳雅想了想,“总之该说的都说了,都说劝和不劝分,今天劝分,明天她就和她男友恩恩爱爱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回到宿舍后,没看见何笙柔的身影,徐汀的手机一响,班群里面转发一则信息,去年上海世界杯获得400米自由泳冠军,叫啥德的来着要参加学校泳馆的全国青年友谊赛。
章琳雅很快把这件事抛在后面,“牛逼,我们学校居然能请得起游泳冠军来了,你去不去看啊,反正大四没什么事,去凑个人头呗。”
可恶的蝉鸣声叫得人心烦,徐汀正要关上窗户,何笙僵着脸从外面回来,膝盖的地方还有明显的灰迹。
“我完了,我完了。”
她靠着门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始用脑袋撞墙……
徐汀和章琳雅对视了一眼,两人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
突然间,她冲向阳台,企图把整个身体爬到短短的平台上。
苍天爷啊!
徐汀感觉眼前被白光覆盖,夏日阳台吹进来的风竟比寒风还刺骨。
徐汀和章琳雅两人一把搂住她的腰,“你想干什么啊?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这世界上没有别的男人了吗?”
何笙柔哽咽地说:“那我应该怎么办,他说我再不去见他,他就要把我的视频放到外网上去了,他说法律根本拿他没办法,我该怎么办,我才二十二岁,我就要被他毁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徐汀犹豫了一会儿,“他什么时候让你去见他?”
何笙柔吸着鼻子,一边抽泣一边说,然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徐汀的手,“下周二。”
“和老师说吧,他知道怎么解决这类事情。”
何笙柔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掐住她,“不行,绝对不能让老师知道,求你了,他们家在清市的背景很大,我惹不起的。”
“这回我真的准备好和他分手了,不会再心软了。”
徐汀和章琳娅就站着看她,没有说话。
*
接下来一星期,何笙柔真的如她所说那样回到学校,扮演了几天好学生,那个叫李越的男孩消失了一段时间,不过他挺会算时机,在她们论文演讲的时候把何笙柔约出去。
先是在电话里要死要活地乞求何笙柔的原谅,然后约着见面,什么,宝宝,那是我乱说的,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呢?
下午六点,章琳娅跑去体育馆练瑜伽去了,还剩徐汀和何笙柔在宿舍,何笙柔突然大喊:“怎么办,他直接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