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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北门正街最显眼的街口处张贴了一张官府告示,很快吸引了流民的注意,纷纷上前查看。
“法虽重而不为苛[壹]......”挤到最前的人抢先念出榜文大意,“经巡抚赈给使查明,时局动荡之际,邵州多名豪吏乡绅与拐带良民者——李奎等人之间有勾结之嫌,趁机奴役良民。依大梁律法,理应立即斩杀,念其有悔过赎罪之心,巡抚大人因此网开一面,按大梁所定赎刑处置即可,犯案者所缴钱财皆落于赈灾用途。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贰],官绅犯法应与庶民同罪......”
“也就是说,”一个瘦高条率先反应起来,“狗官的银子保不住了,我们不用再挨饿了,不用怕饿死了!”
四周的人安静了片刻,倏地爆发出一阵阵高声的欢呼,百姓们奔走相告,平日里官绅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不消几日便大大削减,流民终于有了栖身之所,温饱不成问题。
在灾情当前一筹莫展多时的卫辽也舒缓了面色,沈缇意将大半背城军调给他指挥,有异议的直接派兵协助,省去了诸多烦恼。
此前赈灾一事不知费了他多少心力,进程却一度停滞不前,死者无数,他坐在知州之位,却深感无力。
几日下来,偶尔也有不服气的,譬如魏礼群之流。
“沈巡抚,你怎知那李奎说的就是真话,这般不辨真假、不讲律法就要魏某人认罪,堂堂一国公主,说是强抢的土匪也不为过!”魏礼群挡下卫辽去路,与后方下令的沈缇意道。
他很明白自己挡不住背城军,便先给沈缇意扣个强盗行径,心里已经在飞快盘算给沈行密去信。
沈缇意早知道这人背地里打的什么算盘,他无非想拖延时机,毁坏证物,杀人灭口,再等老三动作,趁机参她肆意妄为目无法纪,恶意揣度栽赃朝廷命官。
可惜李奎等人一直被她关着,并派背城军看守,魏礼群找不到机会下手,又不甘心人财两空,只好一口咬定她来者不善。
沈缇意并不打算同这人废话,她一抬手,身后的背城军便冲上前,三两下把魏礼群制住,直到卫辽拿到赎金才把他放开。
沈缇意一行人离开时,知府府衙外围了许多人,这些人看看形容窘迫的魏知府,又看一眼宛如再生父母般的沈缇意,明白威风的魏知府这下是失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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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续玖一步不停地在山路上走了一个时辰,才来到建在山坳里的龙门寺。
寺门边站着一个小和尚,认出了他的身份:“祝施主。”
祝续玖双手合十,略一低头,“小师父可否为我引见住持?我有要事商谈。”
小和尚应了一声,又邀他入寺。
祝续玖道过谢,在等待的间隙中抬脚走进佛堂。他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知道礼佛的次序。
今日故地重游,他看着熙熙攘攘的善男信女,也想诚心做一回香客。
祝续玖洗净双手,再请香,他左手在上、右掌在下握住一支香,高举于发心作了一揖。
将香插入香灰之中后,他屈膝跪于蒲团之上,与佛堂中的香客一并默念着许愿。
他许了三个愿望。
一是前路坦荡,柳暗花明。
这是为了自己。他想活下去,也替爹娘活下去。
二是一生顺遂,恣意自如。
这是为了沈缇意。
祝续玖不掺杂个人感情地想,无论往后他们会不会产生纠葛,祝续玖都盼望这位有恩于他的女郎事随人愿地度过这一生。
三是云开雾散,君圣臣贤。
这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将与他一样流离失所的人。
他想要这样的人少一些,再少一些。
祝续玖叩首后起身,才瞧见身后的住持。
“阿弥陀佛,”住持方丈身穿袈裟,略一躬身,“祝施主,别来无恙。”
方丈端详着他,龙门寺曾收留过这个人,祝续玖虽然在寺庙中做些洒扫杂活,人却是一尘不染的洁净。
祝续玖回礼,开了话头:“方丈,我今日来是受大梁公主之命,想寻求贵寺的帮助,此事对龙门寺也颇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