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荒唐”亲事的红绳两端,牵着一对“荒唐”的新人。
新娘子穿着自己的特制的婚服,纯衣纁袡,大体为黑色,腰际,下裙摆辅以红色祥纹,而两肩应披的玄白两色披肩则是被常竹君郑重地收纳在了房中。
今儿一做完早课,常竹君便来为自己的爱马“飞景”梳妆打扮。
她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婚宴的时候,在大门口给飞景单开一桌,要是有不长眼的打算来捣乱,让飞景一个蹄子全都撅出去。
一想到有神经病会被飞景踢出他们,常竹君忍俊不禁,轻笑着念念有词道:“我做了新娘,那你以后就是陪嫁丫鬟了。”
一旁的牛婶听了,当场笑出了声,急忙拍了拍常竹君的肩膀,连连摆手。
“哈哈哈,小姐,飞景可当不了陪嫁丫鬟。”
话音刚落,飞景也打了两个响鼻,哼了哼,好像在表示赞同。
常竹君也是当即摸了摸飞景的脑袋,笑道。
“知道啦,知道啦。”
“飞景乖一点啊,毛还没梳完呢。”
……
而书房里,新郎官宋晏正琢磨着聘书,礼书,迎书三书的撰写,也在为聘礼想法子。
在大乾,一门正经婚事是要三书六聘,三媒六礼俱全的。
按理来说,像是常府这样的世族大家,自然不会怠慢了女儿的出嫁,定是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相应的门当户对的男方也应该拿出对等的聘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但是这桩亲事明显不是普通亲事。
别的不说,新人之间甚至连个媒人都没有。
常竹君更像是山野中的山大王,从城里绑了个看上眼的良家妇男回了寨子。
所以三媒自然是不会再有了。
但斗、尺、秤、剪、镜、祘盘六聘自然不会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能补的也尽量补上。
不过问名,纳吉,请期是常竹君点了名儿不要的。
万一算出来自己和宋晏八字不合,又找不到黄道吉日,那这亲还结不结了。
反正结亲一事,越快越好。
这样下来,其实亲迎之前,就没什么要忙活的了,宋晏只需要准备好两份聘礼,一轻一重。
按照常竹君的大哥常锋所说,考虑到宋家势弱,聘礼一事可遵循古礼。
轻的那份,一对大雁足以,重的那份,稍重但不多,只需玄纁束帛、以及一对俪皮(注释1)。
与常竹君给出的嫁妆相对,三玄二纁既不算贵,而且也很好搞到手,有价有市,反而是这大雁以及俪皮比较棘手。
一是现在是冬日,木落南翔,大雁早早飞去了南方,没有点手段关系,是弄不着活着的大雁的。二是品相优秀的俪皮并不是能轻易收到,可能需要往西北大山看看,直接委托猎户帮忙。
虽然在常竹君指使下,老刘腰际挂着把银光锃亮的钥匙时不时来宋晏面前晃悠。
但宋晏自觉自己已经答应了常竹君,那必然没有得过且过的道理。
再怎么说,在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里,不能总是让姑娘家家努力。
而且自己这腿脚不便的问题也得解决。
总不能坐在轮椅上成亲。
在轮椅上拜高堂咋拜,满堂宾客,纯纯给常竹君丢脸不是。
还是那句话,这桩婚事里,不能只让常竹君努力。
既然进了京,宋清辞倒是没跟着宋晏两口子一起回去。
反而是换了身男装,在京城自顾自考察起来。
毕竟心心念念的家族营生还没找着,宋清辞总得上点心。
记忆里上辈子京城里倒是有几样物件闹得风风雨雨,像是露酒,香露,接触不到盐茶铜铁瓷器棉纱丝绸这些大宗生意,又没兴趣搞花楼,赌坊这种伤德的营生。
剩下的能白手起家的摊子里,卖露酒,香露这般的新式物件,赚钱又快,又取之有道,最是好不过。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宋清辞压根不会做这俩玩意儿啊。
那退而求其次,其实“点翠”一般的生意也不错,只是同样的,她缺少资源,既不认识多少果农,也不认识几个高官权贵,这种生意,一旦没能立即打进上层圈子只会黄了一地,何况已经有“点翠”这么个庞然大物霸占着京城。
“啧,难办。”
“背靠常家,启动资金有了着落,可到底该做什么生意。”
宋清辞独自喃喃,眉头紧锁。
忽的一串晶莹剔透的果子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咔嚓咔嚓。”
“宋姑娘,好久不见。”
宋清辞抬眼一看,竟又是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庞。
这谢央,吊儿郎当的,一天到晚在街上都在逛什么,天天来吃糖葫芦,不会坏了牙吗?
心里暗中腹诽了几句,宋清辞手上却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糖葫芦,小小咬了一口,淡淡的唇脂挂在那晶莹的壳上,衬得那山楂愈发红艳。
“兄台,好久不见啊。”
对于谢央知道自己名字的事情,宋清辞一点也不意外,也许是轻敌大意,谢央缀在她身后那天,确实没怎么特别小心谨慎,以至于被她发现了踪迹。
而且故意留字“挑衅”谢央也是她的有意之举。
对于谢央这样的人物,只有表现得越是神秘,强大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得到他的尊重,傻子入不了他的眼
如今,谢央就对这么估摸着只有十四岁,却和皇宫内有着莫逆关系的姑娘甚是在意。
而且宋清辞留下的那句话,不得不说,确实勾起了他的好奇。
“宋姑娘,为何如此愁眉苦脸?”
谢央目光里毫不掩盖地洒下一片好奇,一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却是又不知从哪抽出一柄折扇,自顾自扇了起来。
宋清辞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四处张望着,反而呛了他一句。
“大冬天的,兄台身子骨还真是硬朗,火气这么旺。”
“世族大家子弟,果真了不得。”
对于这份有些莫名其妙的敌意,谢央挑了挑眉梢,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姑娘,讨厌世族大家?”
“看姑娘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也不像是贫寒子弟,这话是作何解啊。”
回忆起,上辈子谢央放着富可敌国的家产不顾,甚至与父亲反目成仇的场面,宋清辞试探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家每一分钱,都问心无愧。”
“倒是这些世家大族,每个铜板,都是从不谙世事的平头百姓手里夺来的,来之不正,大盗也,不足敬。”
虽然撞见谢央是完全的意外,但二人之间可能发生的对话,宋清辞还是有提前斟酌过的。
像是这两句说完,谢央听来,宋清辞就像是个悟性不错,但受限于眼界,辨析事宜有失偏颇,同时和皇宫内有着神秘关系的一个小姑娘。
值得再聊上两根糖葫芦的。
于是谢央笑着反问道。
“你情我愿,谈何‘夺’来,难道是世家大族打断了这些百姓的手脚,拉着他们去赌桌上不成。”
说着谢央指了指不远处的“快活间”——另一处大赌坊,宋清辞顺着手指抬眼望去,人来人往,有喜有悲。但趋之若鹜,络绎不绝。
略微估算一二自己目前在谢央心中的形象,宋清辞扯了扯嘴角,又是冷声道。
“愚弄无知,罪加一等。”
听到这八个字,谢央眼睛一亮,将手里的竹签一扔,折扇一砸掌心,发出一声脆响,这姑娘,令他好生欢喜,心中连叹,可造之材,可造之材,嘴角挂着笑意,他又问道。
“愚而不自知,不愿埋头苦干,只想投机取巧,这是不是罪过?”
这句话确实让宋清辞犯了难,在这场关于世族大家的辩经里,她一句“愚弄无知,罪加一等”已然算得上妙手。
但谢央的回话也是一针见血,几个呼吸之间就觉察出了宋清辞话语中的漏洞。
将世家大族开设赌坊挣黑心钱一下形容成了,世家大族只赚那些心术不正的愚人的钱银,明明是下三滥的勾当,被谢央这么一说,却有了一丝因果报应的意味。
恶人自有恶人磨,既然选择投机取巧,就要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