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道:“我自然会记住,在姐姐这里的三个月,是我最快乐自由的三个月。”
“不如,我们结拜吧。”阿远突然提议。
“结拜?”
“对,结拜,江湖人似乎有这种做法,”阿远回想听说过的江湖异闻,道:“只要焚香礼拜,一起宣誓,以后就算真正的兄弟姐妹了。”
青崖感到新鲜,“好呀,那我们就焚香结拜。”
裴浩准备好香炉蒲团,摆在在新建的木屋前,他们手持长山自制的药香,在天地与朋友共同见证下,正式结拜为姐弟。
把香插进香炉,青崖面上带笑,心里却发苦。这一切,只有她自己会记得,等他们喝下忘尘酒,会把这里的事当作一场梦,日久天长,逐渐忘记。
以前,她也曾捡人回来招待,但最多招待几日,还从未有人在这里借住长达三个月,和自己一起经历这么多事。
三个月,恰好从初春来到初夏。
在红鸾屋里,青崖拿着红鸾绣花的丝线在指间绕来绕去,不甘心地念叨:“三个月,三杯酒,然后他们就会忘了我……那忘尘酒他们非喝不可吗?”
红鸾道:“非喝不可。”
“少喝一杯行不行?咱们从没给别人喝过三杯忘尘酒,万一量太大对他们身体有害怎么办?少喝一杯,也许足以让他们记不清楚——”
——但若再见,又能想起。
“不行。”
“长山是药师,他会喝出这酒里加了什么,也许还会猜到功效。”青崖搜肠刮肚寻找借口,“恐怕不好骗他喝下这酒呢,加在饮食里也不行,他不仅对草药味道敏感,还能感受到木灵。”
红鸾冷硬道:“硬灌也要让他们喝下去。”
三人离去日期已定,他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的那日清晨,青崖坐在新栽的槐树下,望着石台上摆放的琉璃酒壶和四个小酒杯发呆。
日光透过琉璃酒器,在石桌上投下点点彩色光斑,杯子稍一移动,光斑也随之移动,光影如梦似幻。
青崖手指张开又合拢,徒劳地试图把那些美丽的彩色光点握在手里。
长山第一个收拾好行李从屋里走出,坐到她身边,问道:“这是践行酒吗?叫什么名字?”
“忘尘酒”这个名字过于直白,只怕让人一听就知其功效,青崖咬了一下唇,失落道:“何日君再来。”
“嗯?”
“这酒的名字,叫‘何日君再来’。”
“好名字。”长山倒出一杯酒,拿起酒杯放在鼻下轻轻嗅闻,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好酒。”
青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生怕他直接将这让人忘事的酒提前喝下,好在他称赞完,并没有喝,而是放下了酒杯。他一手虚握着琉璃盏,琉璃折射出的美丽光斑也投射在他的手心里。
青崖将视线从长山手心移向天空,开始期盼下雨。晴朗碧空中只有一朵云彩,她就望着那朵云在心中默念:过来降雨,过来降雨,过来降雨……
奇异的是,那片云竟然真的渐渐飘到槐谷上方,一路扩大,变厚,直至遮住太阳。
空气忽而变得潮润清凉,琉璃杯的光芒暗淡下去,青崖的眼睛却明亮起来,她惊喜地站起,伸出手,果然接到了零星雨点。
她从长山手里夺过杯子,开怀道:“看来要下雨,你们走不成啦,今日不必喝这践行酒!”
仿佛是为了附和她说的话,雨点骤然密集,噼噼啪啪落在树上和瓦片上,乐曲一般动听,他们一起快速跑到外廊下躲雨,一直站在树梢上的红鸟也不得不飞到窗台上,进屋避雨,
不过片刻,从屋顶边缘滴落的雨水就连接成线,在屋檐前方形成一道雨帘。
阿远和裴浩也来檐下看雨,知道这种大雨必定会导致山路泥泞,他们确实无法在今日离开了。几人商量一阵,只好决定明日再走。
裴浩从屋里搬出软塌、棋盘、书籍等,方便大家一起坐在檐下观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早晨天气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下雨。”
“不知道呀。”
“下多久?明日会不会停?”
“要是下一晚上,明日早晨才停,那明日也不便赶路,至少要等明日下午。”
“可是下午你们走不出山就到晚上了,露宿郊野多危险,最好还是天气晴好道路干燥的早晨出发,晚上正好到附近县城。”
“那恐怕要在小师父这里再多耽误两日了。”
“再多耽误三四五六七八日,也无妨。”
长山煮了一壶花果茶,不急不缓地倒出四杯分给诸人,阿远与裴浩终于尝到这以往只煮给青崖喝的茶,受宠若惊,连声赞美。
天公似乎算计好了不让山路干燥,接连好几日,雨水断断续续,时晴时歇。谷中水气凝结成雾罩在青山之上,青崖照着画了好几副云雾缭绕的山水图。
外来三人离开的日子推迟了一天又一天,青崖不急,也不见他们有多着急。
第五日,大雨又是傍晚才歇,天黑不好赶路,几人自然又得等明日天亮再说。
翌日,红鸾撑着一把胭脂色油纸伞翩然而至,她将青崖揪到三人听不见她们对话的地方,冷然道:“该让他们上路了,他们早晚都要走,你何必强留。”
青崖用手指戳着身边潮湿的树干咕哝:“这不是在下雨么。”
“这雨怎么来的你难道不知道?”
青崖闷声道:“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青崖对于这样怀疑的质问生出几丝烦躁和委屈,不由地提高声音:“我又不会降雨,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会降雨,有人会降,”红鸾观察良久,终于选择相信她,“你没犯糊涂与外人联结就好,走,跟我去找降雨的人。”
“哦。”青崖垂头跟在红鸾后面。
早就知道,这雨降地蹊跷,白天下雨,晚上就停,而且就那么一片孤零零的云笼罩在山谷之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类这句话倒也没错。
她和红鸾一人撑一把纸伞,尽量踩着石头路避开泥泞,红鸾时不时伸出手去感受雨滴中的灵。水灵根的妖可以降雨,通过施术留下的灵气波动,就可以试着寻找施术的具体地点。
木屋着火时,她们就确定有同族穿过了山谷结界。破解固定结界而不让她们发觉的方法屈指可数,她们想来想去想起一个最简单的可能:在与操控冰刃的神秘男子打斗时,青崖曾被削去几缕头发,如果以她的头发作为媒介,那么无论是谁都可以无视结界来去自如了。
红鸾追随着雨中的灵,一直找到结界边界处,在距离结界不远的地方,听见铮铮琴声。循声而去,在一棵青翠古松下,看到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他面对山谷而坐,膝上放着一把焦尾琴,琴音欢快悦耳,如百鸟鸣啭。
淅淅沥沥的雨把山谷都浸透了,唯他落座的巨石上,一滴雨也没有。
“阁下终于肯现身了。”红鸾道。
琴声戛然而止,男子悠悠然站起,转过身来,打开折扇轻摇,看着她们,淡笑点头:“细雨流光,美人执伞,真是一道好风景。”
他有一双令人难忘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