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落到自己有些干枯毛躁的长发。平常她都是把头发高高束起,跟男子无异。但为了搭配这条裙子,她决意梳一个发髻。起初她兴致满满,想着一个发髻有什么难的,在家时娘亲教的那些步骤她都牢记在心,不过就是一步一步做就是了。可连着拆了几次后,她实在手酸得很,心情也愈发烦躁,最后顶着一头乱发投降。
以前她不理解邻居妇人为什么要花银子去请人帮忙梳发髻,现在才明白一个发髻看着简单,做起来却并不轻松。
宁苏去找程缘缘的路上碰上刘过。他脸上带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推门出来时脚步轻快,看到宁苏时脚步顿住,见她走近了还后撤了两步。宁苏与他寒暄,刘过的眼睛却不停在她身上打量。
想到他刚刚后退的动作,宁苏忙解释道:“刘老板不用害怕,现在佩剑不在我身上。而且那些妖物已经被封在剑里,不会再出来作乱了。”
刘过听到她这么说,人松了下来,又问道:“唐将军打算怎么处理?那东西实在恐怖,不如带剑一同丢进炉子融了吧,以绝后患啊。”
“刘老板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应对它。”宁苏并不想再聊这个话题,转而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刘老板的帮助,我们才能以少胜多。若不是凭借着您暗中帮我们疏通关系,我们没法把敌军牵制在昭觉城为后面的计划谋得时机。高武说过两天中沧那边会派人送来封赏,其中有您一份,我还想着到时候在浩德酒楼设宴答谢您呢。”
“不过您今天来得巧了,我们今晚在营中设了酒会犒赏将士们。您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与我们一起吧。”
刘过对封赏并不感兴趣,他推辞了几句就要走,宁苏也不多挽留。她走到程缘缘房门前轻叩了三下,等里面的人应声了再推门进去。
程缘缘望见她眼睛亮了起来,目光在她身上打转,满意点头,“好看好看,衣服好看,人更好看。我挑衣服的眼光绝不会差的。”
看到她用发簪松松垮垮挽着的头发,程缘缘皱眉招呼她在镜前坐下,说是要给她梳一个相衬的发髻。她的手法老练又轻柔,木梳轻轻刮过头皮时很舒服。宁苏看着镜子里两人的身影,突然笑了。
程缘缘:“你笑什么,我弄疼你了?要是我下手重了你就出声,别总是憋着不吭声。”
宁苏本想摇头,又怕弄散了发髻,笑道;“不疼,很舒服。我只是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很像小时候过年,早早洗了澡,换上新衣服,坐在镜子前喊我娘给我梳发髻。朋友们在家门口大声叫我的名字,我一边回应他们一边催着我娘快点。其实只是三五个人到处逛逛或者一起点炮仗,以前却觉得是天大的事情,恨不得娘亲会变戏法。唰一声,发髻就梳好了。”
程缘缘敲了敲她的脑袋,“好啊你,我算是听出来了。你是变着法子说我年纪大是吧。我给你买了新衣服还给你梳头,你个没良心的竟然明里暗里说我年纪大是吧。”
宁苏本想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半仰着头发现程缘缘脸上挂着笑,她压根就没生气。宁苏晃着脚,又得寸进尺顶了两句。后面两人闹成一团,刚梳了一半的发髻散落下来。
程缘缘:“你看你看,现在好了,又得重新来了。”
宁苏搬了张凳子让程缘缘坐下,又倒了茶水,拿了点心搁在她手边。“没关系,那这次你教我。我学会了就能自己梳了。”
处理公务和负伤人员休养的场所都设立在城中。不过大部队仍然是驻扎在城郊,酒会就在营中空旷的地方进行。士兵们就在露天的场地上架起大锅煮肉熬汤,几十口大锅从主帐前依次排开。搬桌子的,摆碗筷的,备酒的,众人各司其职,你来我往,十分热闹。日头渐渐落下去,一堆堆篝火渐渐燃起来。
“诶,姓唐的,你从哪儿弄这么一身衣服啊?还挺好看的。”水云郎正搬酒呢,看见这宁苏一身打扮新奇凑过来,“你还真别说,你打扮起来还挺好看的。这都是程姑娘帮你弄的吧。不过你一会儿就穿成这样跟我们喝酒啊?”
文若卷着册子朝水云郎脑袋招呼过去,“在营中不叫将军,你那些军规军纪都白抄了。”说罢,文若又转身对宁苏说道:“将军,酒会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再等半个时辰就可以开始了。”
这次酒会旨在给众将士加加餐,喝得开心,没有那么多讲究。宁苏朝文若点头道:“今天就不要叫我将军了,随意一点才喝得自在。”
文若点点头又转身去清点酒的数量。空地上风不小,文若把账本摊在桌上数次提笔,次次被风吹乱。他单手难以控制住翩飞的纸页,用左手写字还不习惯,风一吹,墨点沾上衣衫和手背,着实狼狈。
宁苏和水云郎二人一边抬酒一边默默看着,不敢出声也不敢上前帮忙。两人始终记得回到雅丹那日,文若站在城门口迎接,他一支袖管空荡荡的,脸上还堆着笑。像瓷器摔碎后重新拼接起来,裂缝用细胶填补远远看着像是完好如初,只有凑近了才能看清那些永远无法忽略的缝隙。
酒都搬完了,文若的左手还在跟纸笔较劲。二人默契在文若两边坐下,静静看着他吃力地执笔在纸上歪歪扭扭落下两个字。写完后文若如释重负,掏出帕子想擦擦手上墨点,发现单手根本不可能做到。他不由得苦笑。
左边传来两声咳嗽,水云郎挑着眉毛咧着嘴,“求我啊。求我,我就帮你。”
文若双目微眯,把帕子塞回怀里后果断把手往水云郎身上招呼。
不一会儿,右边传来几声咳嗽。宁苏清清嗓子,手里捏着一片不知哪里寻来的翠绿叶子,“我们被关那几天一起练了首曲子,想请你品鉴品鉴。”
文若来了兴致,他没想到二人对音律这么刚兴趣。他记得刚进雅丹城时,他们两个拿着叶子是一个音都吹不出来。没想到关了几天禁闭都能吹出一首曲子了。
“洗耳恭听。”
一曲听罢,文若无语了。他在心里无奈想着,要真想宽慰他,让他吹上一曲就行,倒真不用这般糟蹋曲子。一个手劲大得快把叶子脉络捏断了,另一个再不拦着半片叶子都要嚼进肚子了。
文若跟宁苏要了片叶子,用帕子裹着擦了擦,放在嘴边吹起来。
伴着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人们围着篝火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哈出的热气与锅上的水汽一同隐入夜幕。今夜无月,星星如撒盐。瞥见木琴心踏着夜色而来,沉闷悠远的调子变得轻快悠扬。
水云郎:“我觉得木姑娘好像喜欢我。”
宁苏:“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文若险些被那片叶子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