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新鲜的葱吧,他猜,每次去摊位旁捡别人不要的烂菜叶的时候他总能看见框里的菜,萝卜叶儿,白菜,还有葱,都碧莹莹的带着水珠。
这人的手就跟那葱段似的水嫩修长,白得晃眼。
脏兮兮的指尖蜷了蜷,男孩将枯瘦的手在衣服下摆处擦了擦,神色不太自然。
商桑点了点头,艰难的咽下被水泡发的包子,下一秒,昏睡过去。
雷声愈发大起来,褪了色的板块红布被风刮落,雷电光影间,脱了漆的破败雕像一张脸半明半暗,阎罗鬼煞一般。
一个瘦小的人从雨幕中走来,头上搭着块乌黑的破布,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他跑进庙中,将那块布甩到地上,那布已叫雨打得湿透,摔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身上没有一处不在往下淌着水儿,地面凹凸不平,落下的雨在脚边汇成一个小坑。
适才的小男孩听到声响,从半块耷拉着的旧红布上探出头,黑暗中蝙蝠似地瞳仁泛着光,不见半分童真神态,看清来人,摇晃着从神像后走出,细声细气。
“哥,你可算回来了。这鬼天气,我快担心死了。”
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看起来比他年龄稍大些,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年龄稍大些的乞丐点了点头,拿出几个铜板。
今日大雨,没有搞到什么银子。他看着面前人一瘸一拐的腿,有些歉疚。没有银子就买不到治腿的伤药。
“没关系的哥哥,我们发财了,以后可以找最好的大夫治腿,吃美味的饭食,住不漏雨的房子。”
小乞丐倏然笑起来,笑声也尖尖细细,眼睛亮得吓人。
“好好好,请最好的大夫,吃美味的饭食... ...”
大乞丐只当他在开玩笑,目光瞥向嘀嗒漏雨的一处地方,抬头向上望,一个破洞透进大量天光,闪烁雷电和绵绵不绝的雨,拿出一个破碗接那好似永远滴不尽的雨水,摸了摸他的头,再不放晴,这庙中恐怕再难有一块干燥地面。
“你以为我在说笑?”
小乞丐不笑了,他拿出一个蓝色碎花的包裹。
“哥,我没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
包裹上干干净净,这样大的雨天却还是干燥的,触手柔软顺滑,用的水浸不湿的料子。
他将包裹打开,有闪闪华光溢出,里面是各色珠宝首饰,金银细软。而且看工艺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东西,个个儿流光溢彩,皆是名贵之物。
“哪来的?”
小乞丐指了指神像后。
两人来到神像前,一个身形瘦削女子被粗麻绳缚了双手,合眼躺在几张蒲团上。
又是一道惊雷,将周遭的一切照得亮如白昼,电光火石间,他看清了躺在旧蒲团上人的脸。
大乞丐一愣,他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收了钱替人办事,险些被一个壮汉当街爆打,原以为自己难逃一劫,谁知不远处马车上一个人拦下了壮汉,还给了自己一些银两。
那日微风吹开软帘,车上人的面容与眼前人别无二致。
他去解她手上的绳子,因为手忙脚乱,一时竟解不开。
“哥你干嘛?”
小乞丐面露不满,上前拦住他。却被瞪了一眼,他踉跄几步,放开了拦着的手。
“好吧,反正她是个瘸子。”
一个瘸子,不绑着也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瘸子?”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她一进来腿便是瘸的。我只不过是趁她睡着将她绑上了而已,谁让这瘸子睡得那么死。”
他耸了耸肩。
这人实在是太蠢了,怪不得身上有这么多钱还混得这么惨。不过若是这个蠢货无处可去,倒是可以勉为其难让她跟着他们,小乞丐想。
过了一个时辰,躺着的人依旧没醒。
沉睡的女人肌肤新雪一般苍白,脸上却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哥你做什么?”
见到大乞丐动作,小瘸子忍不住出声。
透过庙中残漏破败的窗棂,外面雷电交加,这样滂沱的雨实在是不宜出门。
“请大夫。”
他背上人,身上批了块破布,向离此处最近的赤脚医生处狂奔而去。
深林中一处竹舍。
须发花白的大夫开了几剂退热的药让昏迷中的人服下,走到屋外。
“她淋了雨,又将湿衣裳在身上穿了几个时辰,受了风寒,这才高烧不退,昏迷至今。这倒是其次,我开的那几剂伤寒药按时服用便好。只是脚上的伤口严重,磨破了皮,又在雨水中浸泡,有些感染。”
老中医顿了顿,见小乞丐不在,压低了声音。
“所幸送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上几分,只怕这双腿可就保不住了,这样年轻的姑娘,若是成了瘸子,今后一辈子可就毁了。”
这两个孩子同他相熟,两年前一个夜晚,大乞丐抱着浑身是血的人出现在他竹舍前,跪着求自己救他弟弟一命,他虽竭力救治,耐不住伤势过重,一条腿到底没能保住,此后小的就变得偏执敏感,听不得“瘸”这个字眼。他虽不表露出来,两人却竭力不在他跟前提到此词,连“走”“跑”这类的词也尽力避开。
他步履蹒跚来到柜台前,提笔写下一幅药方。
将药方递了过去:“按着这方子抓药,外敷,前十日两日一换,待伤口好转后三日一换。切记,期间伤口不得碰水。”
大乞丐接过药方,道了声谢,走进竹屋。
约莫七八岁的孩子立于床前,神色不明。
“原来你不是瘸子。”
见到大乞丐过来,小乞丐抬起头,对他咧嘴一笑,一派天真模样,口中的话却让人心中发寒。
“哥,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仿佛看不见来人阴沉的表情,他补充了一句。
“别说是替她治这腿伤吧,你可别忘了,我们没钱。”
“啪。”
一记耳光打在那张灰扑扑的脸上,将他的脸打得偏到了一边。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七八岁的男孩捂着火辣辣的脸,面上闪过一丝的不可思议。
“怎么了?”
“怎么了,趁人之危,已是不义,见死不救,更是... ...”
“不义?”
小乞丐打断他的话,是你说过想要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方法。
“我没让你谋财害命,而且你明知... ...”
年龄稍大的乞丐脸上青筋暴起,口不择言,忽而被哽住一般,不作声了。
“你说呀,我明知什么?”
大乞丐转身欲走,闻言怔住。
“我不义,我无耻,我明知一个人瘸了腿这辈子算是完了,却还是想害这人和我一样。”
“是我没教好你。”
他还欲再说,却见一声轻咳。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幽幽转醒。
“你醒了?”
床上的人轻轻点头,眼睛掠过跟前衣衫褴褛的二人。
“是你们救了我?”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站着的人却是一愣,半晌点了点头。
“多谢。”榻上人轻声道。
大乞丐一滞,身体僵硬。他以为自己流浪多年,挨打同家常便饭,早已习以为常,一身粗糙皮肉什么都不怕,如今心头却涌上莫名的惶恐。
他骗了她。
一旁的小乞丐撇了撇嘴角,却没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