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就是很外向的人。”钟意皱起眉头,“出去玩的时候,他看我不说话,还会故意支使我去买个冰箱贴或者买瓶饮料,让我跟别人练英语。”
开口的瞬间,记忆里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人,身上的花衬衫和沙滩裤再度鲜活起来。
曾几何时,“她老爹”这个在小姨家里不能提起的话题,终于被大家面不改色地脱口而出。钟意的眼神黯淡下去。
小姨的目光动了动,忽然闪烁其词道:“就是,他跟我爸妈说话的感觉,和你们陆老板完全不同。不过,这些事都过去了,过往不应该成为障目的一叶。”
真不愧是音乐老师,说话像唱诗那样动听,“障目的一叶”?她永远忘不了自己对着晚报拼凑出裕盛集团金融诡计真相的那一刻,以及看着父亲在电脑里储存的,地产风暴时站在筑诚集团废弃楼群前痛哭的业主的相片和视频,那种回忆带来的巨大冲击感,非但不是幼小的、寒冬来临时会凋落的叶片,反而是矗立在她和陆风行中间的参天巨树。
但小姨看着她黯然的神色,明显也心软了。钟意顺着小姨给的台阶点了点头,默默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她最后向外看了一眼,巨大的风铃木下空无一物,那辆凌志已经不见了。她将窗子拉回来,刚好挡住屋内人投向窗外的视线,又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方便通风。做好了一切,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饭桌边。
小姨买了好多菜,像是在过年。刺眼的灯光投射下来,照得饭桌边的钟意和小姨一脸苍白。
钟意勉强扯了扯唇角。“你希望我能听陆风行跟我狡辩,却又买了那么好的菜,是想安慰我?”
“我没有希望你听别人狡辩,”小姨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放下筷子委屈地瘪了瘪嘴,“我只是觉得,如果真是像你昨天回家跟我说的那样,记者那么堂而皇之地说出陆风行的身份,陆风行只是惊讶为什么记者会知道他是谁,并没有第一时间心虚或者慌张地看向你……这种情况下,如果他有什么话要对你说,你也不要太先入为主了。”
“抱歉,刚刚是我太冲动了。”钟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也是今晚才知道,那个记者是许亦龙找的。应该是他跟记者说陆风行是裕盛集团的继承人之类的,让记者在台下就这么问陆风行。”
小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许亦龙?是你上次说的,一直帮陆风行教你数学的朋友?他不应该是陆风行和你的共同朋友么,就算他知道你爸公司和陆风行爸妈公司的关系,为什么不能私下和你讲清楚,有什么必要让你在大礼堂当场崩溃?”
“所以,我不反感他让我知道这件事,我甚至还会感谢他让我知道这件事。但是,”钟意疲惫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和他来往了。”
这样一个爆发得阴狠又毒辣的人,早就不是她十八岁认识的那个许亦龙了。就算他还是她认识的许亦龙,她也不是十八岁的钟意。……一样的道理,她知道他还是十七八岁的那个他,可她呢?她早就不是他认识的钟意了。即使在他们看着新年的烟花划过窗外时,她是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溜过指尖的光阴可以永恒。更何况还有筑诚和裕盛,上一代人的混乱往事,横亘在他们中间。
我不会再和他来往了,连想也不敢想。
因为会心痛,会流泪,会夜不能寐。
她用力阖上双眸,口袋深处的手机,蓦地振动了一下。
心里像是有所感召,翻出手机一看,钟意猛地瞪大了眼睛。
【95588】:陆风行向您的银行卡汇款100,000.00元
“个,十,百,千……”她不敢置信地摇了摇脑袋,指尖按过短信上一个个小小的“0”,生怕自己数错了,“十……十万?”
小姨欲言又止,看着她迅速翻出联系人拨号,默默地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耳畔回响着默认的电话铃声,钟意盯着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出神。
虽然她没有拉黑陆风行的微/信,但两个人自从确定了去工作室办理离职手续开始,就默契地没有再互发过一条消息。
要她再打开软件,看到他昨天问她去了哪里的那些消息,她实在做不到。
几秒后,电话通了。
滚烫的手机屏幕紧紧贴着耳廓,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对面那人竟然也是沉默,隔着数公里,钟意勉强听清了他轻微的呼吸。
握着手机的指关节用力至泛白,浓密的眼睫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心脏怦怦跳动几下,钟意认命般闭上眼,最终还是她率先开口,冷冷地问:“陆公子,你家的钱很脏,你不知道么?”
对方的呼吸声瞬间沉了下去。
陆风行那双深黑眼眸投出的锐利目光似乎就在她面前,钟意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听筒对面听见她这边的杂音,默然几秒,似乎是在调整情绪。
她提心吊胆地捧着手机,那头似乎掠过一丝低低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