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街之外,这个时间的学生们在上课,附近居民在上班,因此花店总是静悄悄的。胖胖的中年老板娘拖完了地,一个人坐在花丛围绕的小电视机前,边嗑瓜子边看本地节目,她上小学的女儿四点半才放学,于是午后的这几个小时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
门口悬挂的铜制风铃忽然相撞,叮叮当当地清脆作响。老板娘抬起头,店门已经被拉开,一个年轻女孩背着光站在门边。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那双向来灵动的琥珀色眼睛无神地盯着地板,空荡荡的双手抽出大衣口袋,那样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不知为什么看起来竟有几分凄切,像一片薄薄的、飘荡的、丢了魂的纸壳。
老板娘认出了她,赶忙招呼道:“阿妹,早上买的花怎么样?老师还喜欢吗?”顿了顿,又和蔼地问:“你男朋友呢?”买花的时候都还没说他们是情侣,现在却说是她男朋友了。
钟意倚在门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眼眶的酸涩一阵阵上涌,心脏跳动得缓慢又沉重,像是压着一千块巨石。
仿佛过了很久,老板娘才听见她低低的、哑然的声音:“老板,我要白百合、向日葵、白菊花。”
?
的士司机开了窗,虽然窗外很冷,车轮卷起的风更冷,钟意依然靠在摇到底的车窗边,注视着钢铁森林从自己眼前一掠而过。她向来明亮的眼睛灰蒙蒙的,堆满了经年的尘翳。
口袋里的手机又在振动,提示她有新消息。
手机一路上都不太安分,可她调了个静音,剩下的就不再理会。如果怕被打扰,她明明可以把振动也关掉。
其实只有一个人在不停地给她发消息,她原本可以直接屏蔽掉那个人的消息,然而她没有。她也不是想让他来找她,她只是清楚,等过了今晚和明天,他们此生都不会再见了。所以,就让她再收到几条他的信息吧。
她坐在的士后座想了想,推开怀中纯白混着两朵金色向日葵的花束,冻得僵硬的手指从口袋中摸出了手机。
熟悉的绿泡泡图标,【收到一条新消息】
熟悉的大海头像,右上角挂着鲜红的数字12,十二条未读消息。
最早一条来自一小时前,那个人刚刚跳下礼堂的舞台。
【海风不行】:这个记者很奇怪,她刚刚给了我名片,过几天我去找她。
【海风不行】:你人呢?
【未接来电】
【海风不行】:操场上没看到你,食堂也没有。我现在去找老秦,看到记得给我打电话。
【海风不行】:钟意?
接下来每隔十分钟,陆风行都很准时地发一条消息,问她人在哪。
钟意咬了咬唇,发硬的指尖慢慢地在键盘上移动。
?
钟意不见了。
陆风行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阶梯上,盯着屏幕不自觉地深深皱眉。她难道不知道他忙得很,最不喜欢等别人么?况且刚刚几乎下不来台的是他,是她的老板诶,怎么不仅没见到她过来关心,还到处都找不到她?
消息不回,电话自动转入语音信箱,他甚至给她发了封邮件。回工作消息难得超过三分钟,回闲聊消息不超过半小时的人,所有联系方式都失效。
陆风行烦得用指尖不停地轻敲身旁的地面。用手指敲敲键盘或桌面,这已经成为了他多年以来的小习惯,内心焦躁烦闷的时候,这个敲击动作长时间都停不下来。修长的手指交叠在颌下,他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钟意应该是在他下台之后离开的,他跳下来之前还能看到她,随即他就站在了人群中,注意力又不在她身上,再回过神,钟意就已经不见了。为什么?他在曾颖站起来提问之前那么大胆地向她表白,如果那算是正式表白的话,他说出那句“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时候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他分明看见她伸手捂住了脸却又张开手指,悄悄地从指缝中与他对视了那么一瞬。她是开心的。为什么?
难道她不能接受,他从未向她提起过自己是裕盛集团老总的独子?这又有什么好排斥的?即使他是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爸妈的声望下、想要拥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作为某某某的儿子存在,才一直有意避开相关话题,他的父母也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人吧?他爸妈的人生大事上网都能查到,反倒是她,他甚至还不了解任何一点关于她的父母的事呢。
他就这么一边发挥着想象力,一边放空地盯着漆黑的屏幕,每隔十分钟就满怀希望地准时发一条消息,恶狠狠地问她:究竟去哪了?……他知道她不是七岁也不是十七岁,然而对在意之人的关心不分年龄。
又十分钟了。
陆风行解锁手机,刚发送“你在哪里,赶紧回食堂吃晚餐”,蓦地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规规矩矩地备注为“钟意”的联系人,名字闪动一下,转变为“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正在输入……
【钟意】:您是一个很好的人,谢谢您对我一直以来的照顾。
【钟意】:风眼工作室一定会成功的。
【钟意】:陆总,我想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