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行的视线穿过屏幕,分明看见自己面前,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
退出:不保存游戏进度,回到钟意加入前的状态,预备下次带新队友开荒。
存档:存档,已经通关,未来几乎不可能再次点开,新档的一切从零开始。
他想起咖啡厅老板的衷告,眼前忽然走过钟意纤瘦的身影。
手背浮起狰狞的青筋,不自觉地攥紧咖啡杯光滑的瓷柄。
清脆的鼠标敲击声,陆风行用力按下“存档”。
紧咬的齿后,漏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
自她出现以后,他们交织的人生,就不再是单纯的选择题。
而是屏幕上的001举起宝剑,无数次斩开沿路荆棘,义无反顾地冲到她身边。
既然只有一个选项,又怎么可能是“选择题”?
他摇了摇头,想起那个蝴蝶般轻盈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的弧度第一次掺进淡淡的苦涩。
相隔的时光太长,她从坐进宾利到移居老城区,他又从乖学生到游戏工作室负责人,怎样都要多些耐心才好吧。
虽然仍然有些微妙的不爽。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旁人让着他,即使他们只是为了从他身上攫取所需的利益。陆风行再怎么不喜欢,也是被热情浸泡从小浸泡到大,即使那是虚伪的,是群蛇环伺的吐信声。
他将手边的意式浓缩一口饮尽,回味着舌尖纯粹的涩意,提起电脑包,走到柜台前,对着几秒前还感兴趣地看向他的方向,现在已经在忙着浏览手机的老头,皱眉道:“老板,结账。”
“可怜的年轻人哟,来了这么多次,今天就算我请你的吧。”老头抬起视线,笑眯眯地说。
挺拔的身影站在柜台旁,沉默了一瞬。
“以前是不敢,现在是不能。”陆风行忽然说。
老头锐利的目光顿时凝聚在他脸上,然而他侧过头,神情藏进了灯光的阴影中,看不出什么波动。
男人微微前倾,双手倚在柜台上,放下已经空了的咖啡杯,声音低沉:“如果你从家里跑出来,双手空空如也,什么都不能给她,你会希望她答应你么?反正我做不到,这是在拉她下水。”
“何况这么久过去了,现在也只是想告诉她,当初做得太过分,我很抱歉。”陆风行阖上眼,长长地出了口气。
老头转动绢布,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略显讶异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男人:“原来你是想跟她结婚?我还以为,陆总和夫人更想给你相亲。”
“是啊,本来有这个意思。”他偏过视线,下意识地抚过左手指节,似乎想象着那里有一枚闪亮的戒指,“可是从遇见她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注定不会再假装听话了。”
?
陆风行转过目光,神情异常冷峻。
钟意的笑容微微僵在脸上。
“医疗费报销与否,必须根据你的工作成果来看,不是我可以决定的,”陆风行弯下腰,深黑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她,语气从未如此冷硬,“钟意,作为老板我必须提醒你,《云帆》上线之初,是作为免费游戏推行的。十二月登陆平台,销量去除分红,才是工作室真正的利润。”
钟意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风眼工作室到现在,一直是负债运营的状态?”
“此前我一直在用积蓄给大家发工资,如果游戏销量不如人意,工作室只好解散了。”陆风行点了点头。
“……你在开玩笑吧,”她抿着唇摇了摇头,“你舍得做这种亏本事?”
“当然不是开玩笑了,”陆风行扫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就像去过黑网吧一样,我试错的机会很多,工作室只是其中之一。就算解散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钟意站在原地,浑身上下,轻轻打了个寒战。
如电流快速通过脑海,瞬间明晰。
陆风行说得一点都没错。
虽然不知道他父母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看样子就知道,想必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家。
这样的人自然和她不一样,从出生伊始,命运对他总是格外宽容,陆风行以后还有无数试错的机会,为什么要担忧一个在长辈眼中可有可无的游戏工作室,十二月后能否支撑下去?
即使职员中还有她、阿豪、小鹏、樊伟这几个普通人,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就算工作室倒闭,只要结清了他们的工资,陆风行还是那个开着凌志、刷着酒店尊享卡、自助餐只拿走半盘炒粉的陆风行。
会失去工作的,会面对生活压力的,最终也只有她和其他几个普通人。
钟意用力咬紧牙关,抬头迎上陆风行沉静的视线。
纤细的手臂不自觉地举到胸前,转瞬之间,几乎狠狠揪住身前男人的衣襟。
喉咙深处那句“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负责任”,眼看着就要爆发而出。
“你究竟……”钟意咬着牙,话语刚从齿后漏出,硬生生止住。
是啊,他一点都没说错。
他自小是命运的宠儿,当然可以毫无负担地,把整个世界当成自己试错的舞台。
就像他站在礼堂的光柱里低头看她,事不关己地问:“那只流浪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