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开始前,本年度文艺汇演准时结束,一大团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涌出大礼堂,兴奋地交流着精彩的表演。
钟意拎上书包,大声和赶到后台通道的罗芃打了个招呼。两人挽着手往食堂走,准备随便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刚要拐弯,罗芃忽然拉了拉她纤细的手,转过脸高兴地问:“我都没听你说过,学校什么时候同意改掉有错误的那段了?”
“我也不太清楚,”钟意疑惑地蹙起眉,“负责人莫名其妙地给了我几张新的台词手牌,上面写的都挺好的,陆风行那边的台词也没怎么改,后面的合唱节目也没改。”
“其实改得还是有点粗糙吧,合唱还是围绕着人和自然和谐共处的主题,”罗芃点了点头,“不过,能删掉最不合理的一段,就已经很好了。”
罗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岔开话题:“那个陆风行看上去也挺专业的。”
钟意点了点头,却没接话。
她刚想走,身前忽然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形,拦住去路。旁边的罗芃抬起头,愣了一秒:“诶?”
?
回想起来,陆风行这个名字,总是以各种方式出现在她们的校园生活中。
比如月考红榜最顶端的排名,领奖台上笑容淡淡的侧脸。
高中时期的钟意心很大,什么都不太在意所以活得也很轻松。依照她无拘无束的个性,就算陆风行在全校师生面前露过多少次面,也仅仅属于划过她大脑皮层的一个名字,并没有多么具体或多么深刻的印象。
偏偏他以另一种毫不光风霁月的姿态,整个地撞进她的人生。
比如淌着雨水的暗巷口,拦在她面前的身影,眸光淡漠。
比如汇演彩排的舞台,眼睫低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纯白校服里微微颤抖的灵魂,若无其事地提起:
“前两天那只流浪猫,最后怎么样了?”
她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钟意抬起头。
深不见底的褐眼眸迎上黑眼眸,少年眼中的光晕,蓦地闪了闪。
陆风行莫名有些退缩。
女孩的声音一板一眼,没什么起伏:“他死了。”
空气中荡起鞋跟敲响木地板的清脆一击,后台忽然安静下来。
静到他们听清了各自的胸膛里,一颗心脏飞速坠地的声音。
陆风行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衣兜中抽出,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面对她开口时,第一次有些犹豫:“怎……我能问问你……是怎么回事?它发生了什么事?”
“我打电话问了我们野生动物保护社的社长,请他带工具过来给小猫帮忙做了绝育,”她移开目光,纤细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他本来就在腹泻,那天晚上又淋了雨。我回家之后给他喂了药,可他没撑过去。”
陆风行静默几秒。
“抱歉,”他重新开口。
声音在一瞬间,恢复了不萦于怀的模样:“我真的只是想问问,它后来怎么样了。”
“陆风行,”女孩突然抬起双眸。
从她眼底爆发出异样明亮的光彩,声音清越,望向他的视线却不自觉地剧烈颤抖着:“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他怔了怔,打破了自己主导话题的一贯作风,顺着钟意的话,不由自主地问:“它是怎么死的?”
“我爸爸带着我和他去了医院,医生说他没办法消耗过高的乳糖,所以一直在腹泻。你明白么?”她颤着唇,单薄脊背在舞台的黑暗中不住地哆嗦,失落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和陆风行能听清,“你现在明白么?”
“有人给小猫喂了牛奶,他消化不了,腹泻和淋雨脱力,虚弱至死。”她在暗处攥紧了拳。
“陆风行,”钟意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喉咙,竭尽全力,“小猫,是被好心人的投喂,害死的。”
台词手牌从女孩指间滑落,哗哗砸向地面。
缓缓移动的舞台光柱,点亮了言之凿凿的讲稿字句。
一场油墨印刷的谎言。
不啻如一道惊雷,轰地在相对而立的两人中间炸响。
柔软的眼角淌过一滴晶莹泪光,倒映在陆风行漆黑的瞳孔中,是初夏傍晚,整座城市淅淅沥沥的雨。
?
当天傍晚,陆风行请假回家,没留在学校上晚自习。
黑色浴袍衬出挺拔身形,少年躺在卧室的飘窗上,一手支着下颌,手背隐隐露出青筋。
陆风行侧身望向窗外,眸底流转着半座城市的旖旎灯火,俯瞰纸醉金迷的夜色。
无数模糊的光点沿着起伏的地形,汇聚成偌大一片绘卷;他视线所极的更远处,光彩蓦地消逝,浮出一条黝黑的分隔带。
那片没灯的地方正是老城区,在陆氏父母的计划中,裕盛地产集团未来几年主攻的开发片区。
所以七点多的时候,爸妈还在公司忙碌。请来帮忙的阿姨做好饭就下班回家了,陆风行自己待在空荡荡的三层复式里,习惯性地一路打开了从玄关到卧室的灯光,寂静中只能听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