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月夜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乖小孩,在家庭习惯忍耐着父亲和怜悯着忍耐父亲的母亲。
父母有意识地拍摄她的照片放在网上,吸引了一大波流量,经营着账号接了一些广告。虞月夜穿上她不喜欢的裙子,说着精灵古怪的台词时总会忍不住思考——为什么其他人会看关注她呢?如果不被大家喜欢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了?
没人会告诉她答案。
因为粉丝不爱看小女孩痛哭流涕的样子,虞母也不再对被虞父打后的她举起手机,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人,他们甚至会开始注意她的心情。
算好事吗?
虞月夜照例穿上白色裙子白色皮鞋走到幼儿园,女生看到她都艳羡,男生则都想来揪她的辫子,她习惯坐在那里不理会旁人。
她和其他小孩不一样,她会去思考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也不愿意和其他小孩一起玩。
“虞月夜,你的裙子好漂亮。”
这是宋疏星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虞月夜没有理会她,因为宋疏星也是小孩,不会懂她烦恼的笨小孩。但宋疏星不气馁,在两个同学为了坐到虞月夜旁边打起来之后举手向老师反映:“老师我和虞月夜坐!”
她又聒噪又爱吃零食,虞月夜不想和她做,但她也不想反驳老师,和宋疏星坐在一起总比和其他男生坐在一起好。
看到对方拎着黄色小书包到她身边坐下,虞月夜想做出不好惹的表情,但宋疏星对着她甜甜一笑:“我有旺仔牛奶糖,你让我摸摸你的裙子我就请你吃!”
虞月夜没理会她。
脑子还没完全发育好的宋疏星想不到有人会拒绝她的牛奶糖,想了想又伸出手:“还有两罐旺仔牛奶。”
“我不想喝。”
漂亮的裙子像枷锁一样困住了她,摄像头背后有无数的大人津津有味地咀嚼她的人生,即使眼前没有摄像头,她也还是坐好了,保证自己的表情是平静冷淡的。
某个时段里,平台流行哭闹发脾气的小孩被哄好,以展示父母的成熟和包容,而声嘶力竭的孩子像无害的狗熊,看客能够隔着屏幕安全地观赏。
虞月夜还记得,那一天妈妈从早上就开始对她大发脾气,把她喜欢的故事书撕烂扔了一地;吃饭时把她的脸按进米饭里;故意把温开水泼到她的脸上。
最后她终于如母亲所愿流下眼泪时,父亲已经举起了手机对准她们,母亲把她瘦小的身躯拥入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虞月夜的眼泪流到腮边,抽噎着看向镜头时才明白——她遭受一切的无所谓的苦难全是为了取悦千里之外的陌生人。
虞月夜痛恨这个事实,但她太小了,连痛恨都是轻飘飘软绵绵的,对于父母来说不会构成任何伤害。
其他小孩懂什么呢?她们的大脑里只要装下眼白很大的旺仔就足够了,因为一条白色裙子就雀跃的人懂什么呢?
“那你想干什么?我会说白话,可以教你,我的名字就是松——”
“我不关心。”
宋疏星没想过自己会碰壁,她一直是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嘴里的宝贝儿,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过了一会,把自己的鼻子按起来让虞月夜看:“你看,我有猪鼻子哦,是不是很厉害?”
“宋疏星,上课不要讲话!”
讲台上的老师发话了,宋疏星只能坐回去,把手交叠着,俨然是认真听课知错就改的好孩子,但撑不到两分钟又蠢蠢欲动,想要伸手摸摸虞月夜的裙子。
“我有好多条裙子,有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到时候也给你摸摸!但是我妈妈说穿裙子会被我弄脏的,不让我穿。”
这一讲就讲到了放学,即使不理会宋疏星,她也能一个人说下去。虞月夜觉得厌烦,但这种情绪像炸弹一样埋在心里,在走出校门时到达了巅峰,因为虞父虞母举着手机在校门口拍她。
她觉得浑身发冷,像在路上被人截住询问:“你是不是那个小月亮呀?长得好漂亮啊,能和我合影吗?”陌生人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搭在她的身体上,嬉笑着把她举起来时她宁愿对方在最高处松手,她讨厌被注视。
现在连学校也要被侵占了吗?
虞月夜不愿意被同学老师知道自己在网络上的形象,她才能够在学校里做冷淡的不爱说话的自闭小孩,而不是提防着任何地方冒出来一个摄像头,她要挤出甜甜的微笑。
那种没有尽头的恐惧淹没了虞月夜,她的眼睛耳朵,所有感官都被淹没了,她处在黑暗的泥潭,麻木地对外界做出回应。
她推开了扑向她的人,直到耳边响起责骂和哭声时,虞月夜才看清,宋疏星摔在了她旁边,雪白的皮肤破了,在空气里渗着血丝,而尖锐的哭声就是从宋疏星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一切都结束了。
虞月夜又看了一眼摄像头,几乎要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她是恶毒的会欺负别人的小女孩,现在全世界都要知道了。至于那个喋喋不休的小女孩,会从今天开始害怕她吗?
裙子的下摆一沉,虞月夜对上了宋疏星的眼睛,对方含着眼泪,半张脸都是通红的,但看见她居然笑了起来:“我摸到你的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