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仿佛世间一切都变慢了,他看见江定安一向平静的脸迅速染上惊惶之色,那双明亮清澈的圆眸微微睁大,格外得透亮皎洁。
然而在其他人看来,在杜长史中箭坠崖的一瞬间,随行的江娘子已然崩溃,倾斜着身子伸手去拽杜长史的衣角——
江定安抓到那抹湿冷的衣角时,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颤,随后便感觉到衣角的主人长臂一捞,冰冷的大掌如同鬼魅般箍住她的手,任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只能一同坠入崖中……
一滩死水般的寂静中,偶尔有几声微弱的虫鸣和山林间朦胧的鸟雀啁啾声,江定安一睁开眼便看见了面前嶙峋虬结的怪石,身下却是一片柔软。
她并未在身上感觉到痛楚,检查了一番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稍稍沉浸在坠落山崖侥幸不死的庆幸中,顺带对杜筱清拉她陪葬的举动耿耿于怀。
她仔细打量着四面环境,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狭窄幽暗的洞穴之中,外面是一片苍茫的云雾,时不时有雨点打下来。
江定安尝试挪了挪身子,忽然感觉到蓬勃的心跳声自下而上传遍她的四肢百骸,那不是她的心跳。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忙不迭地起身,低眸便看见面色惨白的杜筱清。
他看上去比初见那次还要狼狈,乌黑的长发湿透了,挣脱了纶巾的束缚,丝丝缕缕蜷缩成小圈贴在潋滟苍白的面容上,暗色的柔软绸缎紧紧地贴着矫健结实的躯体,勾勒出匀称修长的线条,胸膛插着那柄寒箭,血从伤处汩汩冒出来。
他即使昏迷,手中还牢牢地攥着一条粗绳,正是绞盘上的麻绳,看来他就是凭着这条绳子荡进岩洞中的。
江定安看了看洞穴外茫茫的云海,此时雾气最盛,连日光都看不见。更不知何时能等到救援,若是杜筱清死了,这段时间恐怕只有岩洞中的小虫陪她作伴了。
她轻叹一声,旋即利落地拔出杜筱清身上的寒箭,又扯下幂篱上的白纱随意叠了几下,从暗囊中掏出药粉,洒在纱布上,随即用纱布捆住杜筱清的伤口。
江定安一通操作好歹是止住了血,这时她感觉脸上黏糊糊的,似乎有水正在流淌下来,甚至有几滴溅到了她的睫毛上,几乎快要遮蔽她的视线。
她干脆抬手抹了一把脸,将手上的的血迹都抹到杜筱清衣服上,左右他已经脏成这样了。
最后杜筱清暗灰色的圆领袍已经变成了斑驳的灰红,红色衬得他毫无血色的容色越加艳丽夺目。
江定安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杜筱清的脸,又碰了碰他闭合的眼帘,这才发现他的眼褶很薄,眼尾微翘,像是扬起的蝶翼。
此人肌肤滚烫,莫不是感染伤寒了?
现在不知是什么时辰,雨还未停,斜斜地落入岩洞中,不时有几缕雨点打进来。
江定安一把扯下洞中的藤蔓,团成一团堆在洞口挡风,随后回到杜筱清身边,难得可以光明正大地欣赏他的美色,便捧着脸百无聊赖地看了他一会儿,无聊地数着他的头发,一根,两根......这人怎么有这么多头发?
她怎么也数不明白,好几次数错了,反复几次后只好放下杜筱清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江定安只觉腹中饥肠辘辘,加上湿透的襦裙不断地泌出寒意,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忍住用袖中旗花点火取暖的冲动。
自从天柱山遇险过后,她便养成了随身携带旗花的习惯。
既然不能用旗花取暖,江定安环顾四周,只看到了冷冰冰的石头,只有躺在地上的杜筱清还算得上温暖。
她犹豫了一会儿,为了取暖还是不由自主地贴近了杜筱清。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还不错,杜筱清烧得浑身滚烫,好似一只暖烘烘的大火炉,江定安抱着大火炉安心地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感觉到火炉动弹了一下,睡得正香的江定安好似八爪鱼般缠住火炉不让它逃走。
被压住伤口生生痛醒的杜筱清睁开眼,垂眸望着怀中蜷缩成一团的人,凤眸皆是一片晦涩,冷声唤道:“江娘子,江定安,”
他连换了两个称呼,怀中之人还是没醒,甚至还往他这边缩了缩,他只好使出杀手锏,冷声唤她:“李昭彰。”
他连唤了几声,哪知怀中人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眉头微蹙,神色惶惶。
此时的江定安正在做梦,她梦见好不容易抓住了逃跑的大火炉,正满心欢喜地将火炉抱在怀里,一眨眼忽然回到了乾元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