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识江定安已有三年,第一次知道她会写字。想必是从前在山中忙于劳作,没有写字的机会。
陆皎倒是有些喜欢这字,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后吓了一跳,连忙拿着名册去一边核对。
香坊众人开始忙碌起来,江定安看了片刻,旋即走进内堂,收拾起凌乱的书案。她最后定定看了几眼地舆图上小小的珠崖郡,随后卷起那面地舆图,小心地放入窄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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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不少少年郎君趁此时节结伴出城秋狩。
城门外人满为患,粗壮浑厚的马鸣混着各色人声,一时之间天地如同沸腾的大鼎。
在各式各样的高大名骏和华贵车舆中,一辆不起眼的牛车上坐着四五个身着麻衣窄袖的百姓,其中有一位戴幂篱的裥裙娘子,迎面而来的浩荡长风将幂篱的白纱掀向两边,露出一张玉清神秀的面孔,
日光实在刺眼,江定安几乎睁不开双目,她急忙伸手拢了拢白纱,她不知道杜筱清何时去天柱山秋狩,更不知道他会不会亲自前去。在此期间本不想去天柱山,免得蹚了浑水。
聚兰斋那边已经初步定下水上驱虫香包的配料,店家也送了原料过来,只是有一味黄沉香的料子不太对,送来的虫料连虫粪都没有用剜香刀料理干净,问就是店家事务繁忙,过段时间再处理。
江定安在天柱山中做过三年的采香女,自然清楚取香脂时祛除虫粪不过顺手的手,店家如此明显的敷衍,江定安自然不肯依,非要前去和他理论一番不可。
再者,哪有那么巧合,她今日去山脚沉香林,杜筱清恰好同日去骑场?
牛车一路行到天柱山脚下,江定安坐在牛车上,举目眺望高耸如云的山峰,连绵不绝的山脉如同深浅不一的云雾,缓缓在天边流淌。
坐在前头赶牛的车夫猛地勒住牛缰,回过头来,道:“这位娘子,前面是富商杜家的车队,为免冲撞,老夫就送到这里了。”
江定安顺着他的视线往前面看去,十几辆华贵车舆的檐角上挂着杜家的令牌,果然是杜家车队。
她心下微惊,连忙扣紧幂篱,从袖囊中掏出银子递给车夫,快步下了牛车,带着三四位跑堂往南面沉香林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太急,在一干静静驻守此地的玄衣侍卫中显得异常显眼,一辆马车的轿帘被从内掀开,车内的元光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往南面看去,心中奇怪:那个裥裙娘子的身影有些像江娘子,难道江娘子也来了?
万里无云,湛蓝天穹无边无际,长草遍地,在四面凛然风声中如浪游曳。
男男女女的欢笑声显得十分遥远,数日未曾出门的杜横坐在提前搭好的高台之中,身着鎏金骑装,面色却是隐隐苍白。
白夫人坐在他的身侧,细长的脸上满是傅粉施朱也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享受着两侧的女使摇蒲扇送来的凉风,看着眼前天地宽广,只觉得近日郁郁的心境也开阔了不少,对杜横道:“多出来走动走动,多结识些名门子弟也是好事一桩。”
她撇向另一侧的杜筱清,目光骤然冷了下来,缓声道:“像你兄长,少年入仕时结识了明太守,如今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听她如此说,杜横罕见地没有动怒,以往满是倨傲的眼中难得流露出恳切:“娘,您就给我......”
白夫人好似未闻,慈爱的神色未有一丝变化,只是连声唤女使端上解暑茶,命令道:“横儿,喝茶。”
她说道,“今日你妹妹也在,你不要失态,丢了我们白家人的面子。”
提起幼妹,杜横似乎清醒了些,轱辘饮下解暑茶,目光在场中梭巡。
果然看见幼妹杜婥在毬场上骑马踢蹴鞠,一身红襦鲜明张扬,察觉到他的目光,扬起手中的彩头朝他笑。
坐在一旁的杜筱清一面望着此处,一面俯身听元光说话。
他慢条斯理地搅着女使递来的解暑茶,听完元光的话,动作忽的一顿,“江娘子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