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还未入夜,临江而坐的武候铺起了火,熊熊大火将一切付之一炬。所幸武候铺众人大多下值在民巷中用晚膳,并无伤亡。
江定安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在香坊中,打点手尾准备下值,闻言手微微一滞,一双圆融的明眸中不见意外之色。
宝安县中专司火防的武候铺无端起火,无异于无风无浪的阳沟里翻了船,处处透着古怪。
只怕与那批假冒莞香脱不了关系。
板车上那堆青花木小筪究竟是真的被大火焚烧殆尽,还是被有心之人劫走,也不得而知。无论如何,她已经帮杜筱清找到了那批香料,千万抵赖不得。
杜筱清也该兑现诺言了。
江定安并非心急之人,她本打算下次见到杜筱清再发问。
随即收拾好手尾,将那一方小筪带在身上,行在香市中。
却忽然被人叫住:“江娘子,我家郎君想和你谈一谈。”那道男声浑厚有力,是杜筱清身边的武官玄圭。
江定安循声望去,玄圭一身干练黑袍,立在一辆紫檀马车旁,向她招手示意。
她走上前去,提裙上了马车,丹青色裙摆逶迤,轻轻曳过车辕。
随后在马车内坐定,一抬睫便看见了端坐在软舆上的杜筱清。他身上穿的还是今早那一身浅绯袍,纹绣的红彪流光暗转,束在窄腰上的九环白玉蹀躞带下的小勾悬着玉柄银刀。
瞧见这柄银刀,江定安不由想起初见杜筱清之时,他夺刀杀马,害她不得已将常用的剜香刀束之高阁,思及此处,低垂的圆眸泛起波澜。
她向来内敛,语气依旧柔和:“杜长史,我帮你找到了那批香料,你是不是该兑现诺言了?”
杜筱清往茶几上的空茶盏中倒入热茶,雨后龙井的清香在这一方空间氤氲开来,随后将茶水推向她,“江娘子,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聚兰斋与寮步香市分号合并之事尚无定论。”
江定安用手指拢住茶杯,并没有饮,茶水的热气拂面,熏得她白皙的面庞泛起薄薄的一层酡红。
杜筱清又道:“你说,我该用何种理由举荐一个声名不响的娘子担任掌柜?”
他话中似有推诿,言下之意便是恕难从命。
江定安指尖一紧,压下心底恼怒,仔细斟酌杜筱清的话,忽而从中窥见一丝转机:杜筱清说她声名不响,不足以服众,若她积德立威,未尝没有转机。
只是她不肯再轻信此人了。
即使一时无法坐上掌柜之位,她也得在杜家人身上讨些好处:“杜长史,无论那批香料是否保全,我都帮你找到了它,于情于理,你都得给我一些酬劳。”
杜筱清道:“这是自然。”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不在江定安预料之中,她本想拿袖中那只四四方方的小筪做筹码,此刻语气和缓道:“请杜长史给我一些银子。”
杜筱清本以为她会说出什么苛刻的要求,谁知只是索要银钱。
他顿了顿,指尖探进袖囊中,取出一只暗花织锦钱袋,搁在茶几上,落下那一瞬,隔着一层布料发出金玉与木板相击的脆响。
江定安接过钱袋,又从怀中取出自己的间色绢布钱袋,连同那一方青花木小筪一起放在茶几上。
她察觉到杜筱清的目光落在小筪上,却好似浑然未觉一般,兀自将杜筱清钱袋中的银子倒入自己钱袋。
她本以为杜家人都穷奢极欲,怀揣万金,不想杜筱清却是个例外,袋中仅有一两枚银锭几串铜板。
江定安也不嫌弃,连同无意滚落的铜板一起拾起,全部倒入钱袋,随后将干瘪的钱袋还给杜筱清。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默默收回钱袋。
他面上瞧不出情绪波动,她反倒有心刺激他,笑着开口调侃:“杜长史日后行于闹市,不必忧心遇上贼人了。”
杜筱清道:“我是不必忧心了,倒是给江娘子添了顾虑。”弦外之音便是要她小心钱袋保不住。
江定安敛了笑,懒得与他继续这无谓的口舌之争,伸手将小筪略略推向他。
“劳烦杜长史帮忙看看,这里面的香料与当日沈公子带来的可是同一种?”
杜筱清以指尖按住滑动的小筪,却没有立时打开。
“江娘子,沈公子已经招认,当日你对他说——”
他顿了顿,似乎有意要看江定安是何反应。
纵使面临着可能被人发现破绽的危机,她依旧面色如常,青葱纤长的手指扣着温热的茶杯,一副口干将饮的样子,到底没有举杯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