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堪堪掀开一角,只看见一张苍白病态的脸,还未看清楚女子的模样,陆珩已经扑了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掀起的一角帷帐,仔仔细细塞了回去。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吓得谢辞有些不知所措。
陆珩也察觉了自己的不妥之处,他摸了摸鼻子,对着谢辞说道:“阿辞,她久病未愈不能见风,等她好了,自然让她来拜见你。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们出去说。”
对着一个病美人,谢辞不好说什么,她倒想听听陆珩要怎么解释。
水榭之上,唯有两人对坐,其他伺候的人都在远处偷偷张望,不知帝后之间有什么体己话要说。
谢辞气定神闲品着茶,等着陆珩开口。
其实,谢辞并没有表面上显露出来的这般不在乎。但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也没有妯娌可以商量,她只是希望,陆珩能亲口跟她说明这一切,她始终还是信任陆珩的。
喝完第三杯茶之后,陆珩终于开口了:“阿辞,从行宫回来这一路,实属不易。父皇突然驾崩,没有留下传位圣旨,多少人对皇位虎视眈眈,若不是舅舅在后头顶着,今日我也做不成这个皇帝,恐怕也被污蔑成杀害父皇的乱臣贼子了……”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谢辞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在家书里你都跟我说过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殿中的这位女子,她究竟是何人?”
陆珩深吸一口气,似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开口道,“我们回京的路上,路过李村时,发现有一伙贼寇。他们是从江浙一带过来的,在江浙劫了这名小娘子,一路带到京城来。把贼寇拿下之后,我们才发现这名小娘子浑身滚烫,竟是三天高热不退了。随行的太医药物用尽,我不忍看她如此离世,所以快马加鞭把她带回宫中养病,再无其他。”
“你与这位小娘子是第一次见面吗?”
“是,也不是,”陆珩转着手中的茶杯,吞吞吐吐道,“打救那日,我并未认出她的样貌。后来由宫人服侍了几天,我认出她是曾经扬州刺史楚骏的女儿楚宜岚。我与楚家,确是旧识。”
听到这里,谢辞有些纳闷,“楚家?哪个楚家?如今的扬州刺史,我记得不姓楚吧。”
“十年前,楚家不知得罪何人,被灭门。仅有当时在外祖家的楚宜岚逃过一劫。她此次上京,是因为婚事已定,夫家在上京,但娘家无人护送,所以独自押镖前往。只是不料有人劫镖,才落得此番境地。”
“楚姑娘这一生,真是命途多舛。”谢辞回想起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再结合楚宜岚悲惨的身世,不由得生出些怜惜来。
陆珩不再言语,只是扼腕叹息。
听了陆珩的一番话,谢辞对陆珩的不信任被打消得一干二净。陆珩为人,与她所知如出一辙,只是多了些同情心。
看来陆珩并没有想要纳妾的心思,只是恰巧被他所救之人,是一名貌美的小娘子。
“以后呢?以后楚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陆珩摇了摇头,“多日以来,她未曾清醒过。至于今后,不知有了这样的经历,夫家还愿不愿意接纳她。”
“就先让她在宫中养病吧。治好了病,再谈其他也不迟。”
后来,楚宜岚就名正言顺留在宫中养病了。她的身子骨不好,陆陆续续调养了大半年,人才稍微精神些。
这半年里,谢辞不被允许去见她,陆珩也未曾踏入栖梧宫半步。
谢辞未曾多想,只以为是楚宜岚的病情所致,不便被惊扰。她与陆珩一样,自然是希望楚宜岚能早日康复。既然陆珩也不在意,她就更该把心踏踏实实放回肚子里。
那时,她已经开始着手设立女学的事。一面忙着与朝中老臣对峙,一面忙着编纂整理教材,丝毫没有注意到细枝末节的变化。
或者说,陆珩虽未踏进栖梧宫,但他与楚宜岚时不时会在御花园偶遇;又或者说,楚宜岚身子不好不便出门,但她的胭脂水粉用量并不少,甚至各种用物的规制已经超过了寻常嫔妃;更或者说,只要谢辞稍微探听便可得知,陆珩与楚宜岚根本不只是旧识,他们更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般熟稔……
这一切,谢辞毫不知情。
楚宜岚正式来拜见她的那一天,是个寻常的午后。
她仍像弱柳扶风般,行走之间摇曳生姿,脸上因为剧烈运动生出些潮红,更增一分美人风韵。
楚宜岚怯生生地福下身子:“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谢辞的思绪一片空白,楚宜岚为何会自称臣妾?
见谢辞许久没有让她起身,楚宜岚继续说道,“妾身身子不好,昨儿夜里又得了官家宠幸,身子骨还有些不利索。皇后娘娘可否先让妾身起来?”
楚宜岚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把谢辞对陆珩的信任劈碎得一塌糊涂。
她维持着体面,挤出一丝关切的笑容,“是我粗心了,没想到这茬。妹妹快请起来。”
楚宜岚缓缓落座,不忘掩袖咳嗽两声。看谢辞仍蒙在鼓里的样子,她的眼角飞扬些许得意:“臣妾与官家是旧识,也是青梅竹马。幼时,官家常常教臣妾下棋,还曾教臣妾射箭。只是臣妾愚笨,学了许久也学不会。学得最好的,还是如何做一个贤惠的妻。当年妾身举家迁往扬州,官家还偷偷哭了许久。本以为路途遥远,这辈子很难再见到官家。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兜兜转转,臣妾会再次遇见官家,官家还成了臣妾的救命恩人。臣妾无以回报,只能遂了官家的愿,以身相许了。”
谢辞如同置身事外,一句话也听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