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省城的第二天就去参加考试,考场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埋头答题,没有人交头接耳,仿佛是一种优等生的默契。
不像小学的教室,总是吵吵嚷嚷,林梢喜欢安静的地方,对这陌生的学校多了一点好感。
考完试的第二天就又乘车回到宝枢镇,急匆匆的,走马观花一样,林梢没能对这座城市留下任何印象,只是觉得这段路很颠簸,大巴车的汽油味太难闻。
五月底,六年级一班拍了毕业照,一众学生还有老师领导,顶着大太阳,面部表情都有点狰狞,照片拍得龇牙咧嘴的。
学校里还在上课,但大家都没多少上课的心思,林梢要去省城读书,大家也都各有别的去处,许多住在乡下的孩子大半都不再往下读了,而像是宋凌、江恒一类,住在镇上的孩子,都去参加了隔壁县城的升学考试。
宝枢镇是个小地方,倒是也设立有中学,但这个中学实在没什么前程。
课余时间,林梢拿了同学录给大家写,几乎所有人都写了,写得情真意切,几乎把一张纸写满,不过,由于写得太厚太重,临走之前爸爸嫌它太累赘,不让林梢把它带进行李,只好把同学录留在了镇上的家。
离开宝枢镇的前一天,宋凌特意来林梢家里找她,郑重地对她说:“我会想你的。”
林梢稍微有点受到震动了,在她家里,没人会说这种话,爸爸妈妈尤其是两个刚硬的人,好像都羞于提起感情。
林梢也拥抱她,深深点头,“我也会想你的。”
出发前,两人带着行李,爸爸又带她去了一趟公社,
林梢以为此行的重点是和爷爷告别,没想到爸爸一直在和大爸说话,说什么责任、收入、花销……全是些林梢不爱听的话。
除此之外,这里毕竟是个茶馆,人来人往,他们说话老是被打断,再接上时就喊得更大声,唯恐对方听不清。
林梢一直被爸爸牵着,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子站到爷爷面前,话还没说两句,爸爸却说,等下赶不上车,该出发了。
其实林梢有点搞不懂,为什么爷爷又不在她家住了,当然,原因是一早说好的,林昭华要在两个儿子家里轮流住,照顾他这个病人。
但是对于林梢个人来说,自记事起,爷爷就在她的家里,她以为爷爷是不可分割的家人,结果呢,在这之前还有个前提,爷爷是一个需要在两个儿子之间做分割的父亲。
总之,大爸和爸爸,他们和爷爷之间关系是比林梢和爷爷的关系更近一层的,爷爷的去留由他们说了算,好像轮不到她说什么,
林梢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她不可能对爷爷说,和我一起去省城吧。
她只好牵着爷爷的手,说:“爷爷,那我就先走了。”
爷爷还是坐在那把藤编椅子上,笑着点头,他瘦了一点,从前胖胖的,笑起来还有点富态,现在脸颊却消瘦下去,真的像个老人了。
一辆小面包车停在公社门口,这是爸爸找来的私家车,送他们去县城,然后再转长途大巴车。
面包车的车窗是幽暗的茶色,林梢坐进去,仿佛天也黑了,她拉下一点车窗,眼睛贴着那一道缝隙,看见爷爷的身影越来越远,被一个弯道盖了过去,车子转弯,林梢难受想吐,紧紧闭上了眼。
林梢对于省城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是因为妈妈说,那里有很多书店,还有真正的图书馆。
但这点期待又被晕车的痛苦盖过去了,她心里逐渐开始嫌烦,其实她并不想去省城,但是,也没有人问她的意愿,一个小孩子的喜好有什么重要的。
她攥着一团黑色塑料袋,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偏偏大巴车又停了,到了加油站。
司机招呼乘客下车,四处走走,休息一下。
林梢不想下车,她现在根本不能移动,但大巴车要开走,她又不能不下,果然,刚走下台阶,一接触到外面的新鲜空气,胃里立刻翻江倒海,她冲到垃圾桶旁边。
胃里拉扯,仿佛整个人也在拉扯,她很难受,泪眼朦胧。
爸爸在旁边给她递水,擦嘴,停了一会儿,忽然来拉扯她,“悄悄,你看,你看。”
看什么呢,林梢抬起头来,看到天上一架离得很近的飞机,宝枢镇是个偏僻的地方,连飞机也很少经过,偶尔路过一次,也是藏在云层里,有点隐约的噪音。
不像这里,已经进入省城城区,高架桥上全是车流,飞机也是一架接着一架,仿佛就在头顶,机翼平平划过,云层里留下一道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