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的。”弟弟说。
余梦火速挑起一个稍微大的谷捆子,不一会儿就赶上了弟弟。
弟弟确实是第一次挑草头,他把匆担搁在后颈那个凸起的脊椎骨上,两手横着撑在匆担上。
余梦在后边一个肩膀挑着谷,喊弟说:“你不能那么挑,要不然你待会儿后颈那个地方痛的。”
弟弟也就把匆担挪到一边的肩上。
但他走了一会儿又挪回后肩颈的脊椎骨上,两手撑着,他说:“这样感觉轻松一些。”
余梦说:“你这样,手有节奏地甩起来,在草头颠起的时候就稍微松一点。”
“不,这样好挑……”弟弟坚持自己的观点。
“要是那样轻松,村里人还不那样挑?老祖宗早把好用的都试过了才传下来的。”余梦说。
是的,老祖宗一代一代人就是这么过来的,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前,从那块地里种秧苗,扯秧,挑秧,耕田,插秧,扯稗子,抽水,割谷,捆谷,挑谷,打谷……
那么多细枝末节令人觉得无限劳累的活,最后总归到两个字——“务农”上。
白居易有首诗《观刈麦》,已经算是中国写务农较为详细的。但他也只写“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这在余梦看来,也是隔靴搔痒何所益的文字。一个“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从不务农的人,你指望他能写出什么力透纸背的务农诗?杨万里的《四时田园杂兴》勉强算是一个对务农场景进一步有所描写的,但他也只写出“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但这终究是没有务农的人文人写的东西。
《诗经·七月》算是农事诗的鼻祖,写出每个月劳作的内容,可是啊,这种劳作的疲累,这种强撑着想哭又不能哭,觉得痛又只能硬扛,累到喘不过气也不能诉说的苦,他们都没有表现。那种被热气压抑到胸腔窒息,被汗水勒得两个大腿根那里破皮流血,那种汗水在衣服上结了一层晶体的苦,他们都没有表现。或者说,很多人都没有真实地在文学作品中表现过,就算是赵树理这样的作家,也都是写一些农村表面性的东西。
没有人真正写出农村的苦累,就算要余梦自己写,她大概也是写不出来的,因为她在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压根不想写,等她不在务农的状态下的时候,她压根不想回忆第二遍这种盼不到尽头的痛和苦。
余梦的衣服很快汗湿。这种没有一点风的早晨,让干活更加痛苦。肩膀的担子明明这么重啊,那匆担的平面似乎不够宽,似乎要切进肩膀的骨肉里头去,那两头的草头似乎越来越重,只要一口气没咬紧,人和草头就要栽倒在地……
然而,这个时候,除了咬紧牙齿往前走,其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咬着牙齿往前走,只有硬扛这一个选项。
或者说,她和弟弟都可以选择放弃,可惜父母不能,谁都可以说放弃,他们必须挑着肩上的担子一步一步咬牙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