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对终南山的初印象一点都不好。
实际上这个表达十分委婉。他躲到大石旁看着郭靖被七个道人团团围住,喉咙里粗话都要骂出口了,便见顷刻间郭靖破了那七道像模像样的阵法。
于是粗言粗语成了激动的欢呼,他简直要跳起来为他郭伯伯鼓掌,然后大喊一声“郭伯伯,我不跟臭道士学武艺,我要跟你学!”
但他不能。他没忘了此行是为何要上终南山,所以话又给咽进了肚子里,变成了少年人嘴里的苦涩。
是啦,杨过想。他在桃花岛上偷练□□功的事情叫郭伯伯郭伯母知晓了,又顶撞了那柯老瞎,桃花岛不要他啦。他杨过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眼下就是个惹人讨厌的皮球,叫人踢来踢去——哪儿才容得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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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说要把杨过送来终南山时,杨过其实没有想到那么多。那时他刻意避开了郭伯伯略有几分失望的目光,扭头望向了窗外。桃花岛四季如春,很是好看,他却一点也不喜欢。
他想起了妈。他从小跟着妈在江湖上漂泊,从北走到南,从西跑往东,像极了川流不息的河水。妈总说人的一生就跟这河水一样,分了那么多的支流,死后都会聚到海里去。
那时杨过还小,不懂什么生生死死,就问妈那我爹爹是去了海里吗?
妈沉默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哄他睡觉。后来妈死啦,死前叫他去找姓郭的郭伯伯和姓黄的郭伯母,说他们会给他一个新的家。
家呢?没有家。桃花岛周围就是惊涛骇浪,有时他还真想跳进海里头沉下去——沉下去——叫那咸涩的海水把他没了去。
海底会不会有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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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岁数的少年人总容易陷入自怜的心态,这也难免,是个人都是经历过觉得全天下人都欠自己的阶段。
杨过在石头后想着,浑然不知那厢郭靖已与七道打远了,也完全没注意身后走近了个人来。他只觉有人递给他什么,便下意识接了,低头看着手中多出来的一张葱油饼发愣。然后他猛地回神,扭头看向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蹲了个男人,看打扮也是终南山上的道人,生了长极讨人喜欢的娃娃脸,说不准岁数。此刻他正眯着眼睛看向郭靖与七道方向,咬着手里头的葱油饼兴致勃勃问:“小孩儿,那边干嘛呢,谁和谁啊,怎么打起来了?”
杨过戒备着这道人,闻言便道:“我伯伯跟你们山上的臭道……道长打起来啦!”
他本以为会在这道人脸上看到惊讶,谁知道人乐得嘿嘿一笑,三两口把饼子塞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好呀好呀,真热闹。我叆叇没拿,咱们走近点,看清楚些。葱油饼你吃呀,冷了就不香了。”
这还是杨过头一回遇到这样对同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但态度之诙谐倒叫他冲淡了几分难过。杨过闻了闻手里那张葱油饼,香气扑鼻叫他食指大动,他也就学道人塞进嘴里嚼起来,道:“我不要。我伯伯可厉害了,要是我被那臭道……道长给抓了,岂不是威胁了伯伯?”
那道人闻言哈哈大笑,用油乎乎的手拍了拍他的背:“你这小孩儿怪机灵!你同你伯伯怎么今日上我们终南山来啦?又怎么跟我们的人打起来了?说来我听听,我听个乐……咳,给你们主持公道!”
杨过:“……”
他发誓他觉得这个道人是想说“听乐子”。
杨过有些想吐槽,但嘴里头的葱油饼实在是太香了,他吃着吃着就眼睛一亮道:“终南山下有卖这么好吃的饼?”
“当然——没有!”
道人拿道袍的衣角擦了擦手,闻言得意地抬起下巴冲他一笑:“这是我悄悄开了火自己做的,用的葱都是自个种的。我这手艺不错吧?丐帮的黄蓉黄帮主你听说过没,就她亲自教我的!”
许是遇到小孩儿,道人忍不住要好好炫耀一番。他本以为会在杨过脸上看到惊讶羡慕憧憬的模样,却见杨过一愣,随即脱口而出:“郭……黄蓉竟然是丐帮帮主么?”
道人眨了眨眼挑挑眉:“不然呢?你以为她是什么人?”
杨过擦了擦嘴角的油,道:“我以为她是郭靖郭大侠的妻子,东邪黄药师的女儿。”
“呔——她可不是谁谁谁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