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和煦的日光照亮了空气中飞扬的微尘,河神娶亲的景象连同那栋诡异破旧的老房子一起,在他们眼前如雪般消散。
隐约中,在这片茫茫飞散的细雪里,好像站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眼前蒙着一条黑布,穿着五六十年代那会农村女人最常见的打扮,就这样站着,久久地“凝望”着对面的几人。
辜行煊对她吃人那一场景还心有余悸,被这么一看,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小步。
“不是吧,他这么胆小了?”
退完之后就听到旁边新来的靠一堆符纸炸进来的那位站在谢声野旁边,很尽力的压低声音问了,但奈何他可能天生嗓门大,这句话说的不轻不重,恰好能砸进辜行煊耳朵里。
谢声野往后一瞥,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人,低声笑道:“不是,只是人的本能吧。”
旁边那人显然嫌弃地皱了皱眉,翻着白眼阴阳怪气地说他说话:“不是~,是人的本能~”
然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说话都带上了一点私人情绪:“我不信,人灵魂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他当年那个样子,狗看了都得生气的骂两句……这样吧,我就大度一点,那个女鬼的执念核心不是还在吗。”说完,他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女人,“反正现在已经不算厉鬼了,你让他给人,不是,给鬼实现一下遗愿吧。”
辜行煊:“……”
谢声野不动声色地往辜行煊前面挪了挪,制止住那人的阴阳怪气。
“林老三,还是先办正事吧。”
林老三,本名林恪,他的行事作风看起来才是真的像一个跳大神的骗子。
“还挺护着。”林恪嘀咕了一句,心底发誓一定要杀尽天下恩爱狗,然后很是顺手的拉过了谢声野的手,“我的正事那还不就是你的正事,过去吧。”
辜行煊扫过两人紧握的双手,忽然心脏一抽,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可他抓不住这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微微蹙了下眉,脚不受控制的也跟着两人往那边走。
走近了才知道,原来现在的女鬼身上失去了那团叫做怨的黑雾,已经确确实实看不到了,她只是习惯性的站在这里,望着某个方向,仿佛在等着某个人。
辜行煊见过那场早已远去的梦,也知道她在等谁。
六十年红尘岁月,她等不到了。
辜行煊垂下眼,忽然不太明白这世上盈缺的爱恨。如果这个等待永远没有尽头,那一直在等的人也太煎熬了。
肉身消亡,执念成鬼。茕茕踽踽,游魂数年。
六十年太长了,辜行煊觉得他等不下去。
“如果有机会,他还活着的话,我们倒是可以给你带句话,不收钱啊我们良心商家。”林恪站在她面前,视线描过她眼前黑布的轮廓,声音忽然放缓放柔,“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面前的女人张了张嘴,咿咿呀呀了好几声,可能是太久没有说话了,她一时间居然只能发出这样不成字句的音节。
等了将近有三分钟,在这她构筑的鬼域快要彻底崩塌之前,她发出了第一句话,语速很慢,声音沙哑但异常柔和。
“谢、谢、你。”
来自外面大世界的人,教给她独立且进步的思想,破除腐朽的迷信,给她以反抗悲戚命运的不屈和勇气,纵使最后还是以飞蛾扑火的方式走向惨烈的失败与死亡。
也仍然心怀感谢。
这句话落到地上的一瞬间,那栋半夜出现在辜行煊等人眼前的破旧老屋彻底消散成一片微茫风雪,连同化作一缕白色烟雾的女鬼一起——
尘归尘,土归土。
风雪停了,原本坐落着木屋的地方长满了迎风生长的野草,像姑娘自由摇晃的裙摆。
天空变成了清透的蔚蓝。
“结束一半了。”林恪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想要和谢声野勾肩搭背,就感受后面如芒在背的目光。
他刚抬起手的若无其事的又放下,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哎呀,差点忘了,还有个人没醒呢是不是。我刚刚进来就看到你们三个和太平间的尸体一样躺在地上。一进幻象鬼域却只看到你们两个,看来还有一个是没有被邀请啊,这个鬼还挺懂的嘛。”
被忘的一干二净的赵箐一睁眼,眼前就是三张弯着腰俯视着她的脸,由于被林恪消除了部分记忆,她只以为自己在一家破破小小的木屋中睡了一夜。
一觉醒来,木屋没了,自己睡在草丛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还被三个莫名其妙的人像猴一样集体围观。
赵箐:“?”
“醒了?”林恪看了一眼,然后顶着辜行煊直勾勾的目光搭上了谢声野的肩膀,“那我俩走呗,那剩下那半做完。”
确实要走了,谢声野看了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辜行煊,问:“你想说什么?”
辜行煊整张脸都挣扎着皱了一下,从嘴里生硬的挤出一个没字。一边的林恪蹙了蹙眉:“你这死孩子怎么还是那么扭扭捏捏,和……”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声野打断了,然后林恪露出了后知后觉的表情,自觉的不再多说一句。
辜行煊和赵箐听的一头雾水,但看到谢声野和林恪转身要走的背影的时候,他忽然又有些急促的喊出了声:“等等。”
才迈出没几步的谢声野背影一顿,林恪在旁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调侃了一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辜行煊看他们停住,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去,他比两人都要高上一点,所以说话的时候稍稍低了点头。这个视角可以看见谢声野微微垂下去的卷翘纤长的睫毛,以及他突然发现的对方之前被衣服稍稍遮住的锁骨下的一颗小小的痣。
他心头一颤,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那人一袭整洁的素衣,却没好好穿上,有一半落到了肩头,就这样懒懒的躺在榻子上。
床边开了半扇窗,青绿色的树枝快要探进来了,枝丫上的棠花被洗的愈发娇艳。
桌上的熏香还在燃着,雾气氤氲。
外面正在落雨。
他的锁骨下,好像也有这样一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