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残月如钩,北风呼啸,连护城河水都结了厚厚一层深冰。
京郊一家荒僻客栈前,岳明明裹着斗篷站在寒风里,往官道上不停张望。
东叔探头出来,一边轻轻拍打肩上熟睡的阿念,一边招呼道:“娘子快进来等吧!外面那么冷,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岳明明呵着双手,急道:“不是说好了今晚之前肯定到吗?这会儿城门都关了,怎么还没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一阵带雪沫子的旋风猛地刮过,岳明明脸颊生疼,哆哆嗦嗦道:“东……东叔,要不您还是去看看?”
东叔不敢冻着孩子,趁风势未至,及时缩回屋内,只扔出一句话:“王爷吩咐我守在你们身边,哪儿都不能去!”
岳明明没办法,眼见官道上空空荡荡,这样的鬼天气,贩夫走卒们都早早回了家,年关将至,谁还不图个老婆孩子热炕头。
她不甘心又张望半天,就在快要冻僵的时候,远方终于传来急切的马蹄声。
借着最后那点幽微天光,岳明明看到一骑白马绝尘而来。马背上的身影与她心心念念的人渐渐重合——
赵琮昀一身黑色大氅,玉带高束的长发在风中猎猎飞扬。
岳明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
两天前,岳明明被姜欢迷晕,连同阿念一起被送出城,睁眼便已身处客栈。岳明明当时恨不得立刻回王府,无奈身边挂着阿念这个“拖油瓶”,缠得她根本无暇他顾。
阿念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小小年纪离开亲人,免不了紧张害怕,可这孩子又与普通娃娃不同,她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任岳明明怎么哄都没用,最后到底熬出病来。要不是东叔及时赶到,一条小命就要交待在这荒郊野外。
岳明明心有余悸,哪还敢张罗回去,只能听东叔安排,在此等候赵琮昀。
可她知道宫中必定出了大事,赵琮昀不让东叔告诉她。可东叔偶尔流露出的担忧神色,让她没法不去猜测最坏的结果。
两天于她,度日如年。
此刻岳明明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眼泪不自觉地滚了出来。她怕给赵琮昀见到,赶忙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戛然而止。
赵琮昀翻身下马,抖落满身风尘,快步走向她。然而乍然重逢,心里涌上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捡起哪句来说。
他凝眸定定看她,将她泛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痕默默收入眼底,喉头滚动,终于低低道了声:“怎么在风里傻站着?等多久了?”
未等岳明明回答,他又上前一步,与她近在咫尺:“抱歉,是我来晚了。”然后伸出手,拢住了岳明明的手。
赵琮昀本意是想替她暖手,可握上去才骤然发觉,自己的手居然比岳明明的还冷上几分。他怔了一下,刚要收回去,手掌却被牢牢反握住。
“快进屋去烤火!东叔和阿念都在等你呢!”岳明明突然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暖烘烘的拥抱,未等赵琮昀反应过来,她已经拉住他往屋里走。
赵琮昀一路在寒风中疾驰,脸色带了些疲倦,可在这一刻,眉宇间有了拨云见日的清朗。
他任岳明明牵着,从善如流地进了客栈。
这间野店虽简陋,掌柜却极妥帖,众人围在火炉前取暖,他吩咐小二上热茶,又招呼厨房下了几碗素面,忙前忙后好不热情。
赵琮昀默默低头喝茶,东叔与岳明明对望一眼,谁也没忍心问出口,沉睡中的阿念却忽然睁开眼睛:“公子……您知道我姨娘去哪儿了吗?”
赵琮昀执盏的手微微一颤,和声道:“阿念,你的姨娘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带你一起走,把你托付给我和这位岳娘子,你可愿意跟着我们?”
阿念呆了呆,小小的人儿强忍着没有哭,咬着嘴唇道:“是阿念不够懂事,姨娘才不愿带上我吗?”
赵琮昀宽慰道:“并非你姨娘不愿,只是她所去之处山高路险,她怕你跟着受苦……”
阿念急道:“我不怕苦!求公子带我去找姨娘,我愿给您当牛做马报答!”
赵琮昀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岳明明看不过去,哄道:“阿念,你把病养好,咱们就出发去找你姨娘!”
“当真?”阿念眼睛亮起来。
岳明明伸手勾住她的小拇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阿念顿时来了精神,大口吃起素面,看得东叔满眼心疼,赵琮昀默默看了一眼岳明明,他并不赞同用欺骗的方式对待阿念,哪怕她只是个五岁的小孩。
可岳明明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从赵琮昀脸上神情就已猜出七八分,姜欢大概是再也回不来了。以她对阿念的了解,如果现在对这个病中的孩子说实话,恐怕会要了她的命。
赵琮昀无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众人默默吃了半晌,东叔先送阿念回房休息,又刻意跑去照料马匹,桌上便只剩赵琮昀与岳明明两人。
岳明明见赵琮昀没有动筷,率先开口道:“这面不合你胃口?要不我去借厨房给你熬点桂花粥?”
那瓶桂花蜜,还是姜欢送给她的,连同阿念的起居用品一并打包留在客栈。
岳明明试过给阿念喝,发现阿念并不喜欢,她便猜测,那也许是姜欢借她之手,留给赵琮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