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野在做梦。
梦里是一片熟悉的灰白。
没有尽头的灰白笼罩着这个贫瘠而荒败的星球。
低矮的楼房,肮脏的巷道,人活着就像成群结队穿梭其间的老鼠。
甚至连老鼠都不如。
自己的视角似乎比离开前低了不少,以致于在推开那扇记忆中的铁门时都十分费劲。
老旧的铁门摇摇欲坠,摩擦着裂痕累累的地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边野。”
心底坟茔般的死寂被锈迹斑斑的铁片撕裂,灰蓝色的瞳仁猛地颤抖起来。
她抬头去看,满目灿烂。
……
意识到修复仓里的人眼睫动了动,薛熙泽连忙往那边靠了过去。
“慌什么,人现在已经进修复仓了,难道还能跑了吗?”倚在门边的棕发少年抱臂而立,嘴角勾着丝吊儿郎当的弧度。正是卷入乱流后侥幸活下来的队友之一,也是第一个表示听从薛熙泽指挥的人。
薛熙泽停在离修复仓一步之遥的位置,头也不回:“阿尔曼。”
阿尔曼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啧了一声:“叫我干嘛。只准你来看边姐不准我来看吗?好歹这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薛熙泽:“……我不是那个意思。”
阿尔曼摊开双手,满脸无辜:“好吧,是我会错意了。毕竟薛哥你大人大量,怎么会这么小肚鸡肠呢——不过我确实是来通知你正事的。黎少将说马上就要到特米纳索了,准备下降。还有,医疗室屏蔽了非紧急情况外的全舰广播,所以并不建议任何不进修复仓的在里面长待。”
薛熙泽看着修复仓里在刚刚眼睫颤动过后就再无醒转迹象的人,叹了口气:“出去吧。”
阿尔曼点头,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
医疗室的门再度关闭。
“其他人都没事吧。”薛熙泽站在舷窗边,直直地望向站在他身前的阿尔曼。
阿尔曼翻了个白眼:“你总算想起我们这一窝难兄难弟了。不过放心,大家除了精神力透支都没什么事,就是戎曦有点严重。”
“戎曦?”
“嗯。”阿尔曼脸上露出个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好像被黎少将直接带走了。”
薛熙泽:“……”
“他们像是旧相识,”促狭地扬起一边眉毛,他补充,“你说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马尾娘炮不会是被拉去挨揍了吧。”
想起对方看向黎铮时嘴角的那抹挑衅,薛熙泽压下心底蔓延上来的怪异:“……应该不会吧。”
阿尔曼噗地一下笑出声:“不是,我开玩笑的,你当真了啊?”
薛熙泽:“……”
薛熙泽不想讲话,薛熙泽只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和祁向阳一样欠扁的傻叉。
简直不可理喻、鸡同鸭讲。
他干脆把目光挪向舷窗外。
和之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不同,舷窗外是一片片或深或浅的朦胧星云,隐隐能看见更遥远的流光焕彩的光带以及光带之外罗布其间的繁星点点。
璀璨夺目,让人心向往之。
薛熙泽没来由想起和祁向阳去年一起去列德星的经历,比起这次一开始的惊心动魄,那次的精神力透支竟然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他叹了口气,转眸去看不远处大门紧闭的医疗室。
管中窥豹一样,似乎从对方那张从不喜形于色的脸上察觉到了些许藏在深处的东西。
既期待,又畏惧。
精神图景里紧紧锁起来的大门——门里面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接特米纳索这个任务?
这个问题之前他问过边野。
对方的回答是有人要她去。至于那个人是谁,她一概没有交代过。
因此他并不知道具体原因,却因这种只算得上是一知半解的缘由而露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她转开话题可能只是因为不想骗他。
薛熙泽把手扣在胸前,试图减缓里面疯狂的鼓动。
巨大的战列舰在太空徜徉。
无数光带与繁星浮光掠影般被抛诸身后。
薛熙泽被耳边再次传来的呼喊声打破了思绪。
他掀起眼皮看过去:“又怎么了?”
阿尔曼被这一眼看得一股热意漫上心头,呼吸的频率都有些凌乱。
他干脆也不去想那个在刚刚获得聊天结束信号时还赖着不走的低情商行为了。
“刚刚广播说让我们先回舱室。”阿尔曼义正言辞。
薛熙泽点头,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就率先朝前走去。
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阿尔曼深吸口气,边追边喊:“诶不是,薛哥你等等我啊。”
薛熙泽头也不回,脚上像踩了风火轮。
阿尔曼:“……”
◇ ◇ ◇
当战列舰平稳的从特米纳索第一军用星港推入时,正值黄昏。
尽管每个星系的星时划分不一致,甚至连环境也不尽相同,但就像是为了纪念人类那颗早已在岁月长河中湮灭不存的母星般,每一颗帝国的归属星上都保留着祖先们习惯了的人造阳光与蓝天,甚至连一年四季的气候变迁也照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