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吃这个糖不能被人看见吗?”贺玠小声道,“是被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妖术吗?”
见裴尊礼如此紧张,贺玠也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不、不是的!”裴尊礼慌张摆手,低声嗫嚅,“反正你在这里吃就好了。”
贺玠看他鬼鬼祟祟的模样,眯起眼睛仔细检查了一番糖葫芦,确定没有被施下奇怪的术法后才摘下面纱大快朵颐起来。
甜滋滋脆生生。确实比那沈郎中的糖丸好吃多了。
“热死我了。”贺玠边吃边给自己扇风,脖子上都被厚实的衣服捂出了汗。
他本来也没想过穿成这样跟裴尊礼进城的,是这个小孩非要拉着自己给罩上这层层叠叠的面纱,搞得跟做贼一样。美其名曰说自己身份特殊,贸然走在城中会引来麻烦。
可是这陵光城上下,能认识他鹤妖的有几人?百年前恐怕还有,如今怕是一根手指都数得过来了。
虽然疑惑,但看着裴尊礼那双略带乞求的大眼睛,贺玠还是由他去了。殊不知自己正低头吃糖时,一旁的小孩却悄悄红了耳朵。
——
一个多月以前,自己和这个孩子联手解救了鱀妖一族。鱀妖们靠着裴尊礼的计谋开辟了金琼山,让他们得以顺流逃匿,寻找新的容身之所。
贺玠还记得回到陵光的那天自己跟着裴尊礼去了沈郎中医馆里疗伤,还遇上了突发恶疾的裴明鸢。
那之后沈郎中给他们各开了几副药方就打发他们走了,说是吃完就好,不必久留。
回去的路上裴明鸢难受得直哭,湘银师姐怎么哄都没用,只有裴尊礼背她才会安静下来。
贺玠就这样遥遥跟着,直到看见他们回到伏阳宗郁离坞后才隐身离开。
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善事的贺玠正准备躲回归隐山再休息个百八十年,可千不该万不该,他转身又看了一眼裴尊礼的房间。
安顿好妹妹的少年趴在窗口四处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但最后却无功而返。
他自己铺好了凌乱的被褥,乖乖扯上被子躺下,可楼下急促的敲门声又让他再次起身。
妹妹还在生病,被沉闷的声音吓得嚎啕大哭。他没办法,只能疾步跑下去开门。
“小少主,宗主请您去长老殿见他。”
来人是一名打杂的弟子,见裴尊礼这位正牌少主却连腰都没有躬下,只是微微低头。
他前不久才给父亲捅出了那么大的篓子,想也知道他叫自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或者说父亲找自己从来就没有好事。
身后的妹妹还在抽噎,裴尊礼面无表情道:“我马上去。”
他没有丁点的反抗,就这样顺从地跟着弟子离开了。
贺玠就这样站在树上看着他,直到他走进了长老殿,又直到他一瘸一拐地从长老殿里走出来,贺玠才意识到——天亮了。
他想过帮他,但他知道现在出手绝非上策。
裴世丰的强大毋庸置疑,而且他还是他的亲生父亲。自己却什么也不是。
但我曾许诺过这个孩子,让他当上伏阳宗宗主的。
贺玠静静地凝视着那抹小小的身影,看着他一边擦着胳膊上的血,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回住处。这样的情形好像已经在他身上上演了千百遍了,即使他才十岁。
朝阳蒙着薄纱从东边升起,照亮了整个伏阳宗,也照亮了裴尊礼。
但他的眼里没有光。
哪里都没有光。
待到他站定在郁离坞面前,他才缓缓撸下了袖子,挺起脊背推开了门,张开双臂抱住了那个一直在门后等着她的妹妹。
他不该是这样的,他笑起来明明那么可爱,那么好看。
贺玠回到山中后躺在床上看了一天一夜的天花板,在第三百七十六次想到裴尊礼无神的双眼后,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满屋子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本旧剑谱。
那还是神君在时给自己和杜玥亲手写的剑谱。虽然不是伏阳剑法的精华,却是练就剑术的根基。
贺玠挑灯将这本剑谱通篇再读了一遍,等到再一次夜幕降临时,他便抱着这本书出了山,来到了郁离坞外熟悉的窗口下。
笃笃笃——贺玠敲响了木板,而里面的少年也应声推开了窗户。
明亮的月光下,裴尊礼只看见那一头雪色与墨黑相间的长发,以及贺玠顽皮的笑容。
“说好要教你的。”他挥了挥手中的剑谱,轻盈地跳到裴尊礼面前道,“便宜你了,这可是神君亲手写的剑谱呢!”
如贺玠所料,裴尊礼果然笑了。
他脸上有一道新鲜的鞭伤,一做表情就疼得钻心,但他还是笑了。
“云鹤哥,你真的又来找我了!”
他说“又”,贺玠不懂,但他依旧摸了摸裴尊礼的头。
“神君可是教导过我的,做人做妖,都要说到做到!”
他将剑谱郑重地放在裴尊礼手上,点点他的额头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看第一式剑法,只许看不许练,你那把破剑也不准碰,最好现在就给我扔掉!”
裴尊礼愣愣点头。
“等一个月后我来找你。”贺玠卷弄着自己的长发,冲他一笑,“我会严格把关你对第一式的悟性,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