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尊礼骇然地看着他,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上。
“什么嘛……我又不是吃人的野兽,你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吗?”男孩抓抓头发,从发丝间抓下一大把泥灰和枯叶。
“庄、庄……庄霂言?你怎么会在这?你不应该跟着父亲……”裴尊礼话都吓得结巴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庄霂言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嘿嘿一笑,“我看你放走那些鱀妖的时候不是挺能逞英雄的吗?”
“嗯?废物英雄?”他挑衅地在裴尊礼面前蹲下,两腿叉开丝毫没有形象可言道,“害怕我去跟宗主告密?”
闻言裴尊礼一改诧异的面孔,脸色一沉,伸手抓住了庄霂言的衣襟。
“你!”他喘着粗气警告道,“不准告诉他!至少现在绝对不行!”
“哟!”庄霂言故作惊讶地向后退了一步,“好凶啊!”
他阴着脸一笑:“不过也用不着我去告诉他了。”
“你和那些臭鱼烂虾啊,还有那只白鹤厮混的样子,宗主全——都看见了哦”
庄霂言咧着嘴,一副讨打的样子让裴尊礼的脸都急成了红色。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也不要无故来招惹我。”裴尊礼打开他妄图触碰自己的手狠狠道。
庄霂言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
“谁想招惹你啊。倒不如说你把那些臭气冲天的鱀妖放走也算是解救了我,我都快被那些妖的味道熏死了。”
他夸张地扇着鼻子,脸上的嫌弃几乎要冲破面皮。
“你……不会去告发?”裴尊礼试探着问。
“谁想管你们这些破事啊!”庄霂言人小鬼大,用稚嫩的童声说着最放肆的话,“本来这次我都不想来的。老子只想睡觉!”
他轻身跳上一棵树,双手枕在脑袋下,闭上眼睛就开始哼歌。
“滚吧滚吧。”庄霂言睨了一眼裴尊礼,“你不是还要去当大英雄吗?”
裴尊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是在确定他话语的真伪。
“你大爷的别盯着我看了!”庄霂言翻了个身,“我说的话很不可信吗?”
“确实。”裴尊礼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要用那样粗俗的措辞说话。”
“放屁!”庄霂言震怒,“就因为我上次偷了鸢丫头的搅糖?”
“还有。老子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你也配管我?”
裴尊礼低着头思索片刻后抬头道:“我不管你,但你就在这里哪都不要去。要是我这次能回去的话……我就、我就……”
“你就?”
“我就送你一麻袋的搅糖!”
庄霂言人傻了,一个嗤笑差点从树下摔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裴尊礼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挥挥手一溜烟跑没了影。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大爷的裴尊礼!”
庄霂言在他身后怒吼。
“你逗傻子玩儿呢!谁稀罕你的破玩意儿!”
愤怒的喊叫一直回响在两岸,追着向前奔跑的裴尊礼二里地才渐渐消失。若不是响彻云霄的惊雷炸开来,说不定等裴尊礼跑到了金琼山还能听见他滔滔不绝的叫骂声。
暴雨从豆大的雨点变成密集的银丝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
身边是咆哮的洪水,头顶是喧嚣的暴雨。
裴尊礼被雨水蒙住了视线,只能注视着远处朦朦胧胧的高山艰难前行。
“要先找到父亲。”
裴尊礼用手挡着雨水,边跑边向四周观望。
必须得让父亲看到自己和鱀妖共同出现的踪迹,这样他才能相信自己跑向的金琼山就是鱀妖的巢穴。
可是父亲在哪?
模糊的记忆中,是云鹤哥拦下了父亲帮自己和夫人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那个时候……
“啊!”
湿滑的泥地抓住了裴尊礼奔跑的双腿,狠狠将他摔在地上。
他粗喘两声,忍着手肘膝盖传来的剧痛慢慢站起来。
不能停下来,要快点,要快点去到金琼山。
裴尊礼咬牙撑起身体,抬眼看向前方——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倏地映入眼帘。
那双眼睛隔着雨幕看向他,缓缓向下坠落。
他曾在那个瞳孔中看到失望与愤怒,痛恨和冷漠。
可此时那双眼中却盛满了他所陌生的情绪。
是不敢置信。
砰——
身体坠地的声音与滚滚闷雷重合在一起,就在裴尊礼眼前,就在他脚边。
“父……亲?”
裴尊礼呆站在原地,全身都僵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扑倒在地上的男人。
唰的一声嗡鸣,银白的剑光紧随而至。那把独属于云鹤的银剑从天而降,停在了裴世丰心脏处一寸远的地方。
“呼……呼……”
纯白的羽衣被鲜血染红,纤长的身体在暴雨中摇晃着,月华般长发挡住了他的侧脸,可依旧能清晰地看见他口鼻溢出的猩红。
“去死……”
贺玠声音嘶哑,双眼已然被骇人的血丝蒙蔽了,整个瞳孔都变为了血红色。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高高举起淬霜,毫不犹豫地朝着裴世丰的心口捅去。
“云鹤哥不要!”
剑锋未至,人已先行。
裴尊礼猛地朝前扑去,扑进了贺玠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血腥味,潮湿味……还有淡淡的清香。
这是云鹤哥怀中的味道。
淬霜摔落在地上。贺玠也被飞扑过来的少年撞倒,下意识抱住他滚在了一边。
“好啊……好啊……看看我养了个什么好儿子啊……”
虎口脱险的裴世丰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步靠近两人。
“勾结妖物,罔顾人伦!居然还敢当着我的面……”
他已经完全被嫌恶和偏见蒙住了双眼,丝毫没意识到方才是裴尊礼阻止了贺玠能让他活下来。
“快跑……”
倒在地上的贺玠捂住了一边眼睛,痛苦地拧起眉,推了一把怀中的裴尊礼。
“快跑小竹笋。”他声音磕绊嘶哑,“有多远跑多远……”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