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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翻滚的洪流之中,一只年幼的白鱀幼妖无助地趴伏在一块岩石上喘气。
他周身是席卷而过的浪涛,半条尾巴拖在水中,但凡他稍有卸力就会瞬间被江浪吞吃入腹。
幼年鱀妖不能离开水域太久,而此时距离他逃亡至这块岩石上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如果再得不到水源的滋润,他很快就会窒息而亡。
小小的鱀妖无力地挺动着身子,却忽觉腰上一凉。浸润的清水瞬间漫布了他的全身,熟悉温柔的抚摸让他愉快地晃动尾巴,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轻吟。
族长夫人的脚下生出数条湖水化作的锁链,每一根都缠绕托举着一只幼妖。她独立在冲天的水龙卷之上,冷眼注视着下方灾流之中浮起的村民尸首。
水形的锁链本是杀人利器,此刻却成了安放幼妖的摇篮。
她对于幼小的族人施以爱抚,却对垂死的人类熟视无睹。
“那边!那边还有一个!”
族长夫人身后,被锁链五花大绑的裴尊礼盯着脚下大喊道:“那棵树那里还有一只!”
“还有那边,那个小女孩快要不行了!”
“右边右边!啊!她要被冲走了!”
族长夫人睨了一眼聒噪的少年,终于忍无可忍道:“安静点!我不会救人类的。”
裴尊礼噎了一下,急红了脸挣扎道:“可是……可是他们要死了啊!”
“与我何干?”
族长夫人狠狠地扯动捆在他腰间的锁链,疼得裴尊礼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乖乖给我在这待着!等裴世丰来!”族长夫人看着他额间豆大的汗珠,别过脸冷声道。
裴尊礼咳嗽几声,身上所有的旧疾被锁链勒得生疼。
叮——
微弱的剑吟擦着她的耳畔响过。族长夫人余光看见一抹银光,想也没有想立刻侧身躲避。
锋利的淬霜从她脸颊咫尺的地方飞闪而去,剑尖冒着寒气。见没有命中要害,银剑在半空中调转方向,重新朝着夫人刺来。
“我就知道,那鹤妖和你果然是一伙的!”夫人冷哼一声,手臂一挥就将一把锃亮的鱼叉拿捏在掌中,挡住了淬霜迅猛的突刺攻击。
而掌控着淬霜动向的贺玠此时正一边呢喃着咒法,一边左右闪身躲避着江祈不停歇的进攻。
少女身形小巧动作灵活,手中的匕首快如雷电,刀刀直逼贺玠的要害。
贺玠背着双手,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闪避就让江祈刀刀扑空。
“云鹤哥,小心身后!”
天上的裴尊礼突然大叫一声。
贺玠微微一愣,毫不犹豫地纵身向上跃起。
在他起跳的那一刹那,身后的巨石骤然炸裂开来,几位身材矫健的雄性鱀妖手握着尖锐的鱼叉从洪流中窜出,将贺玠团团围住。
“哎。”贺玠擦了擦头上的汗,原地转了一圈无奈道,“非要这样吗?”
鱀妖们无不面色凝重,紧握着兵器向前走近了一步,鱼叉尖直指着贺玠。
“怎么?你们是真的想杀我?”
贺玠用手背摩挲着下巴,碧穹的瞳孔中慢慢爬上暗红色的血丝。
江祈忽觉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
“小心!”她捏着匕首横挡在身前,大声提醒着族人,“都别动!”
“还是丫头你明事理啊。”贺玠冲她一笑,突变暗红的双眼透着嗜血的诡异,“不过我现在没功夫陪你闹了,等改天再陪你玩,你们……”
“啊!”
贺玠话音未落,长空之上一阵刺耳的惨叫声让所有的鱀妖身躯一震。
“夫人!”
“娘亲!”
江祈和族人们一齐抬头,却见一把墨黑的长发从空中飘然落下。
水柱之上的族长夫人痛苦地蹲下身,后背裂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及腰的头发也被斩断至肩侧,散落的断发打着旋卷入洪水之中。
高大的男人双手背后,悠然避开迎面劈来的水刃,踏在剑上降落在族长夫人面前。
“爹!”
裴尊礼眼睛都亮了起来,大声呼喊着自己的父亲。可他只是阴沉着目光盯着夫人,对儿子的声音置若罔闻。
“裴……世……丰!”夫人险些咬碎后牙,面容霎时变得狰狞无比。
她披散着乱如厉鬼的头发,抓起鱼叉就朝着裴世丰冲了上去。忍着背后刀伤带来的剧痛和他在空中刀剑相向。
可夫人毕竟身负重伤,不过三两招就处在了下风,被单手执剑的裴世丰逼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你们确定不去帮她吗?”地面上的贺玠遥望着上空,“她不可能打赢裴世丰的。”
江祈浑身发抖,看着逐渐被逼入绝境的母亲突然转身朝族人们喊道:“所有人,全部撤退回水下洞穴!”
鱀妖们微怔,却听见她继续道:“再说一遍!首先保护幼妖!不要恋战,全部撤退!”
“你们……”
贺玠猛地看向江祈:“那夫人呢?”
江祈步履一顿,没回答他的问题,收起匕首就化成白鱀随族人跳入河中。
“如果我和裴世丰因交涉破裂而开战,一旦发现我处于劣势,你就立刻带着大家逃走。千万千万不要管我知道吗?”
临行前母亲的话不停地在脑内萦绕。江祈赤红着眼奋力摆动鱼尾,带领族人逆着水流朝水下洞穴赶去。
她感到眼角一热,有什么东西狂涌而出,但冰冷的湖水很快将它稀释殆尽。
在这种时候,鱀妖族族长的女儿连哀悼的眼泪都不能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