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玠点头。
沈郎中叹了口气,抬手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一直往东南方走就能看见了。”
贺玠利索地解开缰绳,一扬马鞭,掉头就朝着他指的方向策马奔去。
屋内趴在桌上熟睡的尾巴动了动耳朵,两只竖立着黑色尖毛的长耳捕捉到了马蹄奔远的声音。他揉着眼睛走出门,看向沈郎中问道:“沈爷爷,那个贺玠回来了吗?”
“回来了。”沈郎中呵呵笑,“不过又走了。”
“走了?”尾巴大惊失色,“他这个时候往哪儿跑呢?”
沈郎中咳嗽两声:“他说想去死门河,说要救人。”
“然后爷爷你就告诉他了?那么邪门的地方也是人能去的?”尾巴死死地抓住两只耳朵,一副头大的样子,“白痴贺玠,那蛇妖说啥他信啥啊!”
“老身只是指了个大致的方向。”沈郎中意味深长地说,“毕竟那个地方,一般人也未必能找到。”
而在两人交谈之际,贺玠已经骑着马朝东南方向奔去。
越离陵光城越远,身旁的景色都荒芜了起来。
没有起伏的山峦坡坎,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头的荒原。
野草埋没了马蹄,乌鸦的嘶鸣贯穿旷野。
贺玠不善骑马,长时间的体力透支让他不得不在头晕目眩前停下来稍作休整。
死门河死门河。
听名字应该是一条河。
可按照目前的境况来看,别说河水了,他连沼泽都没有看见。
整个大地干涸得不像样,一点都看不出被河水滋润过的模样。
贺玠拍拍胀痛的胸腔,打算先喘口气。
莫非是那沈郎中骗了自己?
可是……可是他看起来不像是那样的人。
不仅四殿下信任他,他还叫过自己那个名字。
“云鹤。”
贺玠不知不觉叫了出声,眼前闪过那只鹤妖的模样。
真是要死。
脑子一片混沌,脚下的路都有了重影。
“你在叫谁?”
清脆的童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贺玠抬起头,不知何时正前方出现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她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嘴角上扬,看起来乖巧又文静——如果不是出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的话。
她扎着两个丸子头,歪着脑袋挡在马匹前面,手上还挎着一个小竹篮。
要是裴尊礼能在这里的话,他立马就能认出这女孩就是那日跟随在孟章神君身侧的丫鬟。可惜贺玠并不知情。
“你在叫谁?”她睁大眼睛又问了一遍。
贺玠勉强地挂上笑容:“小妹妹,你知道死门河怎么走吗?”
他觉得女孩有些面熟,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死门河?”小姑娘突然笑得更灿烂了,“知道哦,不就在那里吗?”
她右手朝着贺玠身边指去。贺玠扭头,却惊悚地发现方才还空无一物的荒原上,居然凭空出现了一口井。
“那是……”贺玠警惕地看着女孩,心下暗叫不好。
“那就是死门河啊。”小姑娘瞪大圆溜溜的眼睛,“我没有骗你哦。”
贺玠不动声色地摸上了胸口放置的瓷碟。
“你不相信我吗?”小姑娘看上去有些急了,她走到井边指着井口说道,“从这里就能去到死门河了。”
贺玠紧张地盯着她,将瓷碟紧握在手中,一步步靠近那口井。
就在快要到井边时,贺玠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连连向后退去。
小姑娘的眼神骤然阴沉,嘴角边的笑容也变得狰狞。
“发现了?”
她脸侧骤然冒出几根棕褐色的鸟羽,瞳黑爬满了眼白。
那井中咕噜作响,听起来像是烧开了水。
一缕缕黑发般的不明物从边缘爬出,发丝中还夹杂着泡得青灰发白的人体臂膀,扭曲地朝贺玠张开五指。
“这是什么!”
贺玠还没迈开腿逃,那黑发就铺天盖地地朝他扑来,将他整个人包成了球状,飞速拖回井中。
贺玠挥舞着瓷碟,眼前的发丝一次次被斩断,可又以惊人的速度再生延长,死死勒住了他的四肢和脖颈,直至浑浊的井水漫过了他的头部。
咕咚咕咚。
井中水面冒出了几个泡泡,随后重新归于平静。
姑娘盘好的头发已经散开,她坐在井口晃悠着双脚朝下看着。
“锁昔。”她轻声念咒,手指飞快翻动捏决,对着水面施下了咒法。
“可别让我真的发现是你啊。”姑娘嘴角咧到了耳根,几乎是恶狠狠道,“贺玠。”
而那坠入井底的贺玠,也在双眼被发丝缠绕致盲的前一瞬间终于想起了女孩的脸为何似曾相识。
鸠妖杜玥。
她是陵光神君的养女,也是鹤妖的阿姊。
但他这个意识来得太晚了。
水面之上的杜玥似乎在施展着术法,可惜两人之间隔着厚重的水障和诡异的发丝,他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清她的动作。
身体越来越沉,视野逐渐收缩至一点。大片大片的黑暗入侵了贺玠的意识。
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无法呼吸,越挣扎只会让发丝搅得越紧。
贺玠动动手指,让瓷片掉落在了两指之间。
也就是这时,他原本半闭的眼睛骤然睁大,脑袋如遭钝击般剧痛。
他看到了什么?
啼哭的新生儿,白雪覆满的竹林,少年的眼睛,漫河的莲花灯……
还有振翅的白鹤。
他想起来了。
那就是他。
白鹤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