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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足以将门板震碎的敲门声从楼下传来,住客的惊呼打断了尾巴的话,急促混乱的脚步顺着楼梯传到了贺玠身下的床板,整栋楼都在为那个狂奔之人颤抖。
而那脚步声也丝毫没有停顿地来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一间间敲开房门,直到站定在这个房间外。
“谁?”尾巴很不耐烦地朝外面喊了一句。刚才的话题搞得他心烦意乱,正是个需要发泄口的时候。
没有妖息,但清脆的佩刀碰撞声还是落入了贺玠耳中。只怕是来者不善。
房门被一双戴着青铜护臂的手推开,粗犷蛮横的方脸率先探头入门,凸出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床上的贺玠。
“斩妖人阁下。”男人穿着衙役的服饰,一手扶在刀柄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和粗鄙。
贺玠认出来他就是昨日和自己一同进山的一人,只是不知为何只身前来。
“戚大人请阁下前往衙府议事。”衙役转动眼珠轻睨了一眼贺玠,鼻孔翕张喷气,本想是示威,但在贺玠眼中倒像只疲劳的耕牛。
“发生什么事了?”贺玠虽然心下生疑,但也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
衙役深呼吸了一口,鼓起的胸膛剧烈浮动。
“阁下但来无妨,具体情况……一看便知。”衙役好似并没有看见贺玠还浸着血的左腿,摆出一副若敢不从,格杀勿论的架势。
“喂喂,有点眼色没有?”尾巴实在受不了这衙役咄咄逼人的语气,抄着手横在他面前,仰头直视着这个莽夫一般的大块头,“人家腿都伤成那个样子了,要怎么跟你走?用飞的吗?”
衙役鼻间的呼吸愈发沉重,眉间的皱纹深刻得能挤死蚊虫。
“我们戚大人敬在裴宗主的面上,给伏阳宗的人几分薄面。但若是你们的人如此不讲理……”衙役右手紧握住了刀柄,“想必阁下也是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的。”
“哦哟别别别,他可不是我们宗门的人。”尾巴摇头摆手连连否认,“我只是提醒你他如今伤重不便行动,我就是来给他治伤的。既然现在没我的事了,那我走便是。”
尾巴前后转变之快,也是不想给自己惹得一身腥臊,眼看情况不对拔腿就跑,独留贺玠一人坐在床上目瞪口呆。
“请吧。阁下。”衙役侧身让出通向门口的路,不给贺玠可乘之机。
请?怎么个请法?
贺玠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腿,慌忙在被子的掩护下穿上裤子,随后缓缓在床上挪动起来。
他像只被裹在茧中的毛虫,一蠕一动,避免撕裂到伤口。那不过两人宽的床面,硬是被他挪成了万丈沟壑。
冗长的沉默中,衙役投降般地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快步走到贺玠面前,一把将他提溜起来,跟拎鸡崽子似的拿捏在手中,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贺玠脸都吓得煞白,根本没料到这粗犷的衙役会是这般回应。
他原本只是想装装虚弱,好讨要一根拐杖之物方便行走,可这直接将人拎起来算是什么个事儿啊?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被这么个大块头拎着走去衙府,这让人以后怎么在孟章城混得下去?
不出所料。客栈一楼的住客们对这一奇怪的姿势频频侧目,几个胆小怕事的人将贺玠当成了被衙役缉拿的潜逃囚犯,瑟缩地躲进墙角不敢正眼看他。
而贺玠本人除了闭上眼睛装死逃避以外,想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裴宗主。”衙役突然在客栈门口停住了脚步,正眼看着面前的男人颔首示意,“在下执有要事,不方便行礼,见谅了。”
裴尊礼其实并未走远,只是站定在门外试图眺望远山青黛安神。
他还未来得及褪去夜行时的玄色衣袍,眼睑下淤青尽显,即便容貌俊美也难掩疲惫。寥寥几刻时间并不能让他从方才的失态中抽身,反而在看到贺玠躲闪的眼神时再一次扶住了额头。
“他左腿尚未痊愈,这样贸然行进怕是不妥。”裴尊礼并未加以阻拦,只是靠在门边淡淡应道。
“哦?那依宗主所言,在下要如何处置他才算妥当呢?”衙役话里话外都有些烦躁,握着那戚大人的口谕,脾气大到连他国重臣都不放在眼中。
这也是富饶之邦安宁享乐人群的通病了。
裴尊礼又何尝听不出他对自己的暗讽,眉头一挑,不急不恼地在手中捏诀。
片刻后那衙役只感觉手中一轻,诧异地看着贺玠摇摇晃晃漂浮了起来,双脚离地半尺,缓缓向前飞去。
还真是能飞!贺玠惊呼一声,想借机活动僵硬的四肢,不曾想又扯到了伤口。当即疼得龇牙咧嘴。
“浮身咒。低阶妖术而已。”裴尊礼看着衙役瞪圆的双眼,淡淡解释道,“至少能让他不在路上怠慢,半个时辰后自会解咒。”
“这、这样的吗?那还真是多谢裴宗主相助了。”衙役稀奇地看着贺玠,持刀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不过对贺玠来说,这漂浮的姿态可比那衙役提溜着自己还要引人注目,半道上行人惊叹的眼神臊得他汗流浃背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在两人看不见的身后,裴尊礼一直站立在槐树荫下望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确定那衙役没再对贺玠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后,他才收回目光,转身向客栈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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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府门前的石板常年未换,龟裂的缝隙渗透着错乱脚印上携带的泥水,浑浊的泥浆一汪接一汪在那俩饱经风霜的石狮子下面形成潭面。
贺玠刚飘到衙府门前,半个时辰的浮身咒就没有任何征兆地解开了。方才适应了浮空的四肢扑腾着落地,为了保护受伤的左腿,只能侧身倾倒在泥潭中,灰色的衣服顿时凌乱不堪。
“阁下稍等片刻,待我取根木杖便来。”那铁石心肠的衙役可不管贺玠伤病与否,抬脚便跨进了衙府大门,只留下满身泥泞的贺玠和周围指指点点的百姓。
有些不对劲。
贺玠没有尝试站起来,而是将就着扶腿坐在一边,搓着手上的泥水看向衙府皱眉。
他前些日子不是没有经过衙府周围,只是今天的府前居然没有衙役值守,空空荡荡令人不安,里面的气愤也比平日的凝重渲上一层死气,直勾得贺玠心中突突跳。
不多时,那衙役便拿着根平滑的木拐杖出了门,将其递到贺玠手中,冷眼看着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随即利落地转身跨过门槛,示意贺玠跟在身后。
衙府内萦绕着一股浅淡的血腥腐败味,连带着矗立檐下的红漆木桩都被浸湿,透出暗沉的斑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