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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寡妇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如果她真的目睹了凶手杀人的现场,那这把斧头一定能让她有反应。
贺玠握着斧头再次走进了那四面漏风杂草丛生的院子,不过这次天光大亮鸟鸣悦耳,完全没有了那天晚上恐怖的煞气,只能听见屋内阵阵低吟声。
虽然知道不会得到回应,但贺玠仍旧敲了敲门,惊动了休憩在梁上的蜘蛛,落下来薄薄一层灰。
房门没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屋内没有任何光源,腐朽潮湿的霉味混合着人类新鲜血液的气味浸透了木质的门板,滑腻腻的感觉让贺玠从腰椎麻到了天灵盖。
“呜呜呜……金宝哟……”
女人沉闷嘶哑的哭泣声从靠窗那边的床上传出,贺玠那日帮她叫来大夫之后便离开了,也不知道寡妇近日恢复得如何。
“哇——”
鼓起的被子里突然传来婴儿尖锐的哭喊声,贺玠一个激灵差点被脚下凌乱的瓢盆绊倒。
紧接着,一个人影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披头散发双眼圆瞪,那寡妇呆滞地盯着贸然闯入自己家的外来者,张着嘴发出令人惊恐的尖叫。
那声音和幼小的婴儿别无二致。
这个疯女人在模仿自己死去的孩子。看来,她是真的会仿照身边之人的声音和行为。
“大婶,是我。”贺玠慢慢将斧头放在地上,脸上挂起招牌式的明媚笑容,希望能用微笑感化疯癫的女人。
寡妇张着嘴,喉咙赫赫作响,没几下后又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僵硬得像块木头。
“你是谁?给我滚出去!”突然,她又捂着脑袋斜眼看着贺玠,嘴里发出粗犷的男声。
好厉害。贺玠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向寡妇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但内心已经被她这切换自如的变声能力所震惊。
或许在家庭遭遇变故之前,她这副特殊嗓子也是能带来财富的秘宝。
她用孩子的哭声宣泄着思念,用丈夫的声音恐吓着入侵之人。企图保护住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
贺玠感到喉头有些发苦,手心也被汗水濡湿。
“请、请不要害怕,我是一名郎中。”贺玠急中生智编造了一个身份,慢慢走到寡妇身边道,“我听村里的人说,你家孩子最近染上了急疫,想来帮你看看。”
“金宝?得病了……”寡妇眼中爬满了血丝,揉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坐起来,左右翻找着,“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她在黑暗中到处摸索,半天在床缝中扯出一个破襁褓,和那晚抱在怀里的是同一个。
“金宝哟……生病咯……我可怜的儿哟……”寡妇轻轻拍着襁褓,但贺玠只觉得遍体生寒。因为那破烂的灰布中分明空无一物。
“你!是好人……帮我给孩子看病。”寡妇突然抓住了贺玠的手,将襁褓往他怀里塞,“你快看看,金宝到底怎么了,他不哭也不闹,就这样一直睡着。”
贺玠沉默地看着怀中破旧的脏布,为了安抚寡妇的情绪,只能佯装大夫的样子给那个看不见的孩子诊病。
“金宝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咳嗽,这段时间天气转凉,你也不用担心。”贺玠眉目舒展地看着低头笑着,仿佛真的在与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对视。
“哇——”孩童凄厉的哭声突然从耳畔响起,那寡妇不知为何又开始模仿婴儿的哭喊,大张着嘴异常骇人。
“哦哦哦,不怕不怕,我们病好了就舒服了。”贺玠只愣了一瞬,立刻会意地拍起了襁褓,安抚着那大哭不止的“婴儿”。
“呜呜呜呜……”寡妇依旧啼哭不止,那一声声稚嫩的童声从她这样一个苍老的女人嘴里发出,当真让人觉得发毛。
贺玠见哄了半天不见好,满头大汗间突然想到那只自己无意间拿到的虎头娃娃,便匆匆从身上翻出来,提着那娃娃在襁褓上打转。
“不哭了不哭了,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娃娃。”贺玠也没有哄睡孩子的经验,只能手忙脚乱地用娃娃逗着,企图让那“婴儿”止住哭声。
“娃娃?”寡妇突然将头一拧,看着那在半空中晃动的虎头娃娃尖声道,“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贺玠一抖,看着寡妇突然失控地尖叫,警觉地向后退去。
“这不是金宝的娃娃。”寡妇手脚并用地爬到床沿边,差点摔下来,奋力想用手去拿贺玠手里的东西。
这的确不是金宝的娃娃,这是李翎的。
这一点贺玠是知道的,但奇怪的是,疯癫的寡妇居然也能意识到。
“不是金宝的?那这是谁的?”贺玠面色沉了下来,语气柔和地引导着寡妇。
“是……是……”寡妇瞪着眼睛看向头顶的房梁,“是小翎儿的,是小翎儿的……”
寡妇嘴里的牙齿上下哆嗦:“这是小翎儿扔给我的。”
扔给她的?贺玠深吸一口气,还想继续问点什么,却发现那寡妇面部抖得厉害,嘴里都隐隐溢出了唾液。
“不要急,慢慢想。”贺玠从兜里掏出手帕,想给寡妇擦嘴,可那帕子还没伸到她嘴边,女人就大叫着躲开了。
“是她!是她!”寡妇缩到床角,双手扯着头发惊恐地喊着。
贺玠看着手里那还残留着自己血印的手帕,心里那最后一点疑惑也被寡妇这恐慌的行为证实了。
“是她杀了翎儿?”贺玠冲着寡妇举起了手帕,在她收缩的瞳孔中缓慢靠近。
“翎儿……翎儿……”寡妇死死地盯着那手帕上的刺绣,突然抬起颤抖不止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翘起小拇指。
又是那个动作。
贺玠紧张地盯着寡妇的一举一动。只见她做完那个奇怪的手势后,再次将双手握在一起,狠狠砸向了床面。
“咚!”寡妇抬起头,朝着贺玠露出一个笑容,“好多血啊……”
贺玠紧抿着双唇,低垂下眼眸,脑内思索着寡妇的含义,手上不自觉地重复她刚刚的手势。
据他所知,没有任何一种教派宗门的做法手势是这样的。
不过她方才是因为看到手帕才出现那种症状的——贺玠低头端详着那团被自己揉在手里的白帕子,那之前被他赞扬过的精致刺绣此刻在阴暗中格外显眼。
她是……在模仿穿针的动作?
贺玠这样想着,回忆起三溪镇上那些绣娘日常挑针走线的样子,发现这手势确实和捻针方式如出一辙。
“她在刺绣?”贺玠对着寡妇试探着说。
寡妇瑟缩了一下,随后小幅度点头。
“然后她用这个。”贺玠拿起了地上的斧头走向寡妇,“用这把斧头,劈向了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