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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出血了。
贺玠摸着脖子上细小的伤口,锥心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男人方才的某个瞬间,的确对自己起了杀心。贺玠从衣襟里掏出白天钱婆婆给他的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脖颈上的血珠,在那青蓝的花卉刺绣上留下了一抹艳红。
这次算是踢到硬石头了。贺玠叹了口气,但探查的任务可不能半途而废。稍作整理后,他重新攀上了寡妇家的墙壁,踩着突出的瓦片落在了房顶上。
寡妇家的院子可就比那李家和钱家的小了不少,五步到顶的小院内长满了野草,落满了积尘。一眼看过去荒芜破败,要不是正中央那条人为踩出的小路,贺玠根本不会相信这里住得有人。
“咕咕咕——”
一只灰又丑的夜鹰落在了寡妇家窗户上,蜷缩着脑袋发出一阵阵难听的鸣叫。贺玠害怕它吵醒屋内的人,正想用石头将它砸开,谁知一直紧闭的窗户突然从里面被拍得哐哐作响,那夜鹰吓得慌不择路,匆忙拍着翅膀飞走了。
醒了?贺玠立刻从屋顶跳到旁边枝繁叶茂的树上,隐蔽起自己的行踪,只留下一双眼睛盯着屋内的动静。
“哇——哇——”
一声声清脆的婴儿哭闹声骤然从屋内响起,藏在树上的贺玠霎时屏住了呼吸。
有婴儿?不是说这寡妇家死得只剩她一个人了吗?
“哦哦哦,娃娃乖哦,不哭不哭,娘给你喂奶喝哦……”沧桑嘶哑的女声紧接着婴儿的哭声传来,乍听之下确实是一位温和的母亲在哄着她夜半惊醒的孩子,而那孩子也的确止住了哭声,可贺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喂奶去里屋!”
还没等贺玠想明白,一个不耐烦的男声又接着那女人的哄娃声响起,而后便是三声急躁的捶床声和震天的打鼾声。
这下贺玠是真的糊涂了。
不是说这家寡妇的男人和孩子都去世了吗?莫非是自己走错了家门?
贺玠动了动身子,打算先回李家歇下,等明日再好好打听。可他那双蠢蠢欲动的脚还没迈开步子,屋子的门就唰地一下打开了。
贺玠僵在原地,呆愣地看向那突然敞开的房门。
一位衣衫破烂发丝凌乱的女人正站在那摇晃的门前,她两颊凹陷,眼睛大得吓人。细瘦的手臂轻轻环着,一个鼓起的襁褓正静静躺在她的臂弯之中。
“娘来喂你喝奶咯。”女人目光柔和地看向怀中的襁褓,说着就要解开自己的衣襟。
从小自诩正人君子的贺玠下意识扭过头,却不曾想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有个大哥哥怎么在树上啊?”
女人幽怨的声音宛如索命的鬼魂,但这附近除了那刚刚离开的猫妖,贺玠再没探查出一丝妖息——她的确是个人。
“下来跟我们家金宝玩呀。”
女人盯着树上蹲着的人影,一步一步朝贺玠走来,直到在树下站定,她才缓缓抬头。
“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贺玠感到颈椎都被这冰冷的氛围冻住了,他咬着唇往下瞥去,只看见那干瘦的女人仰起头,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上扬的嘴角近乎咧到了耳根。
——
咚——
木板床上的被子被猛地掀开,贺玠冷汗涔涔地钻了进去,将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密闭的被褥之中。
他忘记自己是怎样一路狂奔回来的,只记得那女人惊悚的笑脸和诡异的三人声音。那一声声的呼唤成了萦绕在脑中的魇鬼,张牙舞爪地吞噬着贺玠残存的镇定。
虽说斩妖之人不怕妖邪,但这几年贺玠的经验都来自于爷爷的试炼和纸上的理论,可真当他碰上如此至邪的画面,时那颗摇摇晃晃提在心口的胆子,还是破裂了。
下来跟我们家金宝玩呀……
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女人鬼魅的声音不断往复着,贺玠顾不上脱下外衣,整个人缩成一团祈祷着那女人没有跟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到你的,我只是想调查个案子,扰了你们一家的清梦真是该死。”鼓起的被子里传来一阵阵祈祷求饶的声音,旁边沉睡的小山雀都烦躁地醒过来,伸出爪子狠狠地踹了贺玠一脚。
俗话说得好,不知才是一切恐慌的根源。如果那女人确定是个妖物,贺玠倒也能针对具体妖类对症下药,可难就难在她是个如假包换的人。
似人非人,这才是让他惊慌的源头。
后半夜贺玠眼睛睁得老大,一直观察着窗户的位置,想象着那女人化为一滩黑泥顺着缝隙溜进房间,拿着一把能劈开自己脑袋的斧头站在床头,邪笑地看着自己。
“不行不行!你快起来!”
贺玠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够呛,看着枕边呼呼大睡的山雀,抓着它的翅膀前后摇晃,将它从睡梦中拉回了现实。
“叽!”山雀愤怒地啄着那只晃动自己的手,企图恢复身体的掌控权。
“跟我说说话。”贺玠无法控制自己疯狂蔓延生长的幻想,只能通过交流来转移注意力,“哦,我忘了,你还没开灵识,不会说话。”
“啾啾啾!”小山雀跳到床头上,歪着脑袋,似乎在疑惑贺玠突如其来的失落。
“没事,不会说话也没关系。”贺玠翻了个身,和小山雀眼对眼,碧穹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像夜明珠,“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小山雀不知道这人大半夜发什么神经,叽了一声后就自顾自地跳在枕头上安然入眠了。
“你这么白这么圆,我就叫你……明月吧?”
山雀翻了个身,后背朝着贺玠。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贺玠戳了戳它的绒毛,收获了一声轻浅的呼噜。
它倒是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