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姜璇再次踏入这压抑的去处,距离上次二人僭越之举已又过去多日。
不过这次,她已有另一番决定。
幼狼尚能在从长年累月中驯为猎户的左膀右臂,幼狮亦同此理。
行走间,她握起拳,轻捶着自己的胸口。到底对于褚昀,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呢?
每当二人相对,心口总莫名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钝痛,却又夹杂着几分欣喜,似乎甘之如饴。
这份异样,究竟从何而来?她绞尽脑汁,回溯过往的记忆,却实在浅淡,仍无法勾连上这份别样的心绪。
多年前,在西魏同北晋仍交好之时,姜璇也曾远赴北晋做客。
如今早已忘却了太多情景,彼时年纪尚幼,却仍记得,曾有一位不知名的陌生友人,赠与她一颗晶莹剔透的金珠,只道是相逢留一物,来日续前缘。
曾经的细节大多早已飘落烟云,倒是那价值不菲的金珠仍被她保留在殿中的木匣中。
那友人想必家世显赫,如此宝珠更像是从贵重之物上取下的。想来小时只顾玩闹,糊涂中竟没有追问下那友人的名姓,徒留那金珠在殿中吃灰。
奇怪的是,见了褚昀,她竟无来由地将这二人联系起来,似乎多年前那位有趣的紧的友人正是如今的眼前人。
先前年纪小,哪里顾得太多留念,坐在一起笑闹几时,玩弄两下故人故事,之后一颗金珠便打发走了。
昔时的小娃娃眉眼也长开了,若要辨认恐怕仍有诸多困难。姜璇却莫名认为,那就是小时的褚昀。
那一股别有一番风味的倔强几乎异曲同工,一双清亮的眸子似乎可以看穿昔时的云雾,云烟散去,犹是一番光明。
正纠结着,一路绕着便来到了褚昀所在的监室。
上一回在城墙上,褚昀好不容易松了口,答应会给她一个答复。如今,前线来报,只道是顺利,却并无她话。
若是褚昀愿意归她麾下,她也不是不会放宽些许。
母皇将此事几乎是全盘交予她,其用意显而易见。不辜负母皇期许,更顺应此生志向,她也定会如此做。
姜璇熟练地推开铁门走进去,褚昀也随之起身,眼神却有些飘忽,眉间散不去的忧虑尽数被姜璇收归眼底。
“可想好了?” 姜璇玩味地笑问。
褚昀收回了眼神偏过头去,双睫颤动着,眼神无意识地四处扫着,并未开口。
异样的感受再次席卷而来,自上回城墙一事后,对这潮水般的感受她似乎不再十分排斥,窒息感也便不再强烈地涌上她的心头。
“北晋那边……” 褚昀低低地开口,仍旧没有迎上姜璇的目光。
不可啊,母亲和师母尚在故国,她若是如此做,又是多么的荒谬!
想必是见着她忽然的退缩,姜璇也缓缓开口,“北晋已有松口。此情此状,让人如何不顾念民生?”
什么?褚昀瞪大了双眼,讶异之余望进姜璇意味深长的双眼,不断地探寻着讯息的真假。当真松口了?
眸子一转,似乎也并不十分意外。北晋的情况本就危急,军中物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将士们大多都是普通民众,怀揣大义之心从军。
保家卫国,有国方才有家,如今双双落难,又有何人来心疼水生火热中的百姓?
若是就此投诚,换得天下暂缓战火,是否也算不虚此行?
若是未来天下终定,生民安乐,荣昌延世,那也算是不负了。
想着,视线终于汇聚,重新注视着姜璇带着淡笑的面庞。褚昀不知道如此做是对是错,若是对的,她自当不负,若是错了,便是万丈深渊,她也认下命运的惩罚。
她任由自己迈步走近,任由呼吸不受控地急促起来。心口微微有些发烫,内力一点点流遍全身,渐渐地重新把控了力量感。
铁链哗啦作响,循着步伐发出刺耳的响动,却似乎从未如此轻快过。
四目相对,混杂着不知名的情绪,纯如清泉,又浑若泥淖。
褚昀停了下来,仍是这么注视着面前的人。未来或许光芒四溢,也可能深不见底,但她终究是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右膝缓缓触及地面,直至单膝正跪。右手握拳平置胸前,垂首行一军礼。
“褚昀,愿从。”
话语简短,却好似有千斤重。褚昀不自觉地抿唇,掂量了一下此话的分量。又似乎颇觉随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不知为何,身子竟有些微抖,褚昀只得闭上眼睛,调整思绪之时运起真气,心头的焦灼之感才缓缓降下些许。
双肩被一双手握住,鼻尖嗅得了淡淡的熏香,应是姜璇再次靠近了她。那双手自肩膀滑落至肘部,借力道扶她起身。
睁开双眼便见姜璇放大的面庞,眼窝深邃,眸若星辰,仍挂着微微的笑意,眼里只有她一人,状似狼狈,却锐气不减。
“好。”
卸下枷锁之时褚昀仍有些恍惚,只僵硬地坐着任姜璇摆布。几经磋磨的伤口已然结痂,狰狞地绕在手腕和脚踝上,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