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着步子离开，高跟鞋上的搭扣在“咔哒”作响。如侬这时候才发现，这双鞋子也足够聒噪。

若不是手上还捧着酒杯，她想直接回房间，栽进被子里再也不起身。今天营业得她脸僵，又经历穆成虔刻意挑事，疲惫从头到脚侵袭了她的身体，灵魂早已出走，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如侬将两杯酒都饮尽，在宴会厅外归还了酒杯，然后拎着裙子往甲板上去。这时节的海风并不冷，带着点特有的潮热，吹得她酒意上脸，浮起好看的红晕。

甲板上也有香槟玫瑰组成的花圃，点缀着灯带，远比宴会厅里的灯红酒绿清爽。如侬凭栏稍倚，静静地听浪涛翻涌。

她出生在江南水乡，听惯了河流的潺潺，鲜少见识大海的旷阔。即便远渡重洋，在几处大洋上来回飞过，还是对海有新鲜感，近乎本能一般。

“喝了酒靠在甲板栏杆上，风浪来了会掉进海里的。”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糅进她的安眠曲里，如侬睁开了眼。然后，她唇瓣轻轻一碰，带着些呢喃的语调，唤他名字：“江以商。”

江以商淡淡地应，“嗯？”

他显然也是刚从酒局中退下来，身上染着与如侬同样的酒气，一向清贵的脸颊染上粉色，却比他穿梭于名利场中的模样更动人。

如侬笑了：“没什么，看起来你没什么事。”

她总能回想起江以商面对穆成虔的无助，在大庭广众之下，穆大少把他一路攀援的辛苦付之一笑，顺便毫不留情地讽刺他拿奖德不配位。而这一切的根源，只是因为江以商虎口夺食，在穆家酒会上救下了她。

昏黄的光在江以商的脸上绘出模糊的分割线，使得他大半张脸藏在暗处，由月光勾勒出轮廓。江以商没有礼节性的假笑，大概是笑累了，又或是他难得的想做一刻自己，神色放松下来，深渊一般的双眸，就这样凝视着如侬。

“这也算是家常便饭了，穆成虔说话是有些难听，可终究还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如侬看了他片刻，垂下眼，话很轻：“你时常遭遇这种情况吗？”

“嗯。”

江以商侧靠着栏杆，以一个好整以暇的姿态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弧度并不明显，“听你的描述，我好像很可怜。但我本意并不是卖惨，刚刚虽然被穆总刻薄，那些日本名媛却很心疼我，下了不少高定的订单。”

他像个混不吝的风流客，嘲笑着她片刻的柔软。如侬收回目光，只为自己的共情感到可笑。

而男人半隐在暗处，眉间却松了些。如他所想，这样说，会让贺如侬好受一些。

从大学毕业聚会上的漫不经心，到贺老面前的妥协，再到几次三番冒犯穆成虔后的坦然，江以商都敛着性子，不想给她负担。

这招对于如侬来说屡试不爽，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江以商是个游戏人间的混蛋，丢下了曾经的理想和骄傲，不值得她垂怜。

他原以为，贺如侬要多花不少工夫才能想通，或者说终其一生才能读懂他这本书。可是寂寥的月光下，女人突然转过身，朝他步近些许，定定启口：“江以商，你的戏演得也太差了。”

她身上翠丝麦依混合着香槟的气息扑到鼻尖，江以商不由得愣了愣。如侬姣好的脸庞近在咫尺，红唇丰润，在夜色里更显撩人。

这个距离，他能轻松地搂住女人的背，将她扣在怀里细细啄吻，甚至不必问她是否情愿。

简直是江以商的天然毒药。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臂，海风袭来，一下把他吹得清醒。

如侬约莫也是被吹懵了，一时间失了剑拔弩张的气势，垂下头，半天支吾不出后话。江以商见状，刻意收了下颌去寻她的目光落点，含笑道：“为什么说我戏演得差？”

“你、你……”

酒真的不是好东西！如侬在心里暗骂。

刚刚不知道怎么酒劲上头，她鼓足勇气要指出江以商多次救场，明明是对自己蓄意纠缠，可是被一阵风吹熄了战意，她此刻只觉得无地自容。

怎么说得出口的！贺如侬！

还好及时止损，不然如侬在对方心中的印象就得变成人老珠黄还沉浸在万人迷系统里的离异女性……

她对上江以商探询的眼神，长长吐了口气，随便寻了个说辞来应付：“我想说你刚刚对着那些日本女人演得很假——”

一阵疾风裹挟着海水拍到甲板上，浪花飞溅，如侬片刻失神，被拉入男人松香清冽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