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虽然他同德妃都被隔绝在宫墙之外,但是好在这段时日德妃本就一直住在昭和宫,皇后对昭和宫管控的滴水不漏,皇帝也因为疫症没有踏足后宫,目前一切都处于可控范围之内,只等到宫门开放之时再回宫将这偷梁换柱之事处理掉就行。
皇后得到惊羽也患了疫症的消息之时心头便是一紧,赶忙扶着身边的汉女。
惊恒的血泪教训就在前面,她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这种事情也发生在惊羽的身上会怎么样。
皇后第一时间便立刻开始动作,她派人立刻清点所有能用得上的药材并且送到皇子府,也传信王海让他在宫外将所有可能用得上的大夫都召集起来询问。
自己则是每日三封信送到紫宸殿,无他,她必须要出宫,必须要去待在惊羽的身边。
虽然皇帝诧异为何皇后的消息知道的这么快,但是她是自己的发妻,又是惊羽的生母,知道消息后有如此作为并不奇怪。
但是作为一个帝王,哪怕在皇后对天发誓她出宫之后会一直待在皇子府,在惊羽痊愈之前不会踏入宫门半步,他最终还是没有同意。
哪怕他再疼爱惊羽,她也只是一个公主,疼宠和看重根本不是一码事。
惊恒逝世德妃都没有出宫,如今惊羽只是生病,皇后也不能出宫。
收到田培源替帝王传来的回信的时候,皇后冷笑一声。
那笑声和神情让田培源脊背直接生出冷汗。
皇后似乎连装都不屑装了,满眼都是对帝王的讽刺。
帝王啊,骨子里头都流着冰冷的血。
至于惊魄,虽然不知道王海私下里也传信给了皇后,但是还是第一时间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写在了书信上派人进宫送给皇后。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件事情上瞒着母后,若是惊羽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个时候隐瞒她,事后她定然会悔恨莫及。
而他也没有办法让母后稍安勿躁。
在无情的天灾面前,人力所能做的事情太过有限。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救惊羽,只能不停的督促太医们抓紧时间,也派人在民间去找有能力的大夫。
他自己都觉得心神不宁,更何况将惊羽视作心头肉的母后。
这件事情在皇帝做任何措施之前皇后和惊魄就都知道了,但是两个人却不约而同的瞒住了惊风。
毕竟惊风还这么小,他知道了之后除了担心也实在做不了什么,还不如一直都处在懵懂无知当中。
但是惊风是惊羽的同胞血亲,他们两个从小就有别人都不知道的感应。
小时候他们两个的交流所有人都听不懂,哪怕如今长大了,他们两个也有常人没有的默契。
惊恒逝世的那一天,惊魄带着惊风同惊毅去皇子府送惊恒。
无论惊毅和惊风哭的如何肝肠寸断,惊魄还是只让他们在皇子府待了一小会儿便让人将他们送回了东宫,无论他们怎么哭嚷着要留下来也不同意。
接下来的一整天惊魄都在忙。
父皇不在,他便作为皇室留在现场同礼部商量着惊恒的各项丧仪;
又在皇子府见到惊羽之后便着手调查惊恒那封书信上提到的事情;
再加上本来就有疫症的相关事宜,等到再回东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问及惊毅同惊风的情况,宫人答道:“三皇子早早就哭累了睡过去了,四皇子睡过去了又哭醒了,哭着嚷着要找殿下,您要去看看他吗?”
惊魄其实已经满身疲惫,这段日子他没有一刻是能够稍作轻松的,捏了捏眉头,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惊风。
毕竟,那是自己的同胞弟弟。
到惊风暂住的屋子的时候,他没有再度睡着,而是双手抱膝蜷缩着靠在床角。
朝云在旁边试图劝说他先休息,他充耳不闻。
惊魄来了见此行状,叹了口气,让朝云同自己的宫侍先下去,自己坐在了床的边沿。
终于露出了一点不便显于人前的温柔,向他伸手:“惊风过来,同皇兄说说怎么了?”
惊风看到他,似乎找到了救星,挪到了惊魄身边,惊魄很是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背。
他们两个出生的时候惊魄也是他们这个年纪,早就记事,如今也能清楚的记得当时母后生他们两个的惊险。
最后两个孩子抱出来的时候,两张小脸加在一起仿佛都没有父皇的手大,那个场景他记了好久。
惊风还带着满脸泪痕,惊魄用帕子帮他擦去。
大秦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继承人,唯一照顾过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妹妹了。
惊风仰起脸,看向惊魄,眼睛里充斥着莫名的情绪。
惊魄看着这张脸,精雕细琢的玉娃娃,小的时候同惊羽长的一模一样,除了皇后便是连父皇同他都经常认错。
而再想到今日看到的那张烧的通红的脸,仿佛同面前之人的健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惊魄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惊风低着头,声音弱弱:“好热,全身都好烫。”
惊魄闻言心里一颤,不会惊风也……
立刻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触手却是一片温凉,又去摸他的手脚和全身各处,皆是正常温度,不见发热,不像是起烧了的样子。
“不热啊,都是正常的,要不要皇兄叫太医。”
惊风摇摇头,拉着惊魄的手,抬头看惊魄,眼神是坚定和认真:“不是我,是惊羽,是她好烫,她是不是也生病了。”
惊魄心下吃惊。
今日惊风同惊羽连面都没有见着,东宫服侍他的所有人今日也都没有去皇子府,下午之后父皇更是下令封锁消息,没道理他会知道惊羽生病的消息。
他的确听说过有些双胎之间会有感应,只是多发生在幼时,惊风惊羽都这么大了,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再有这般强烈的感应了。
只是该瞒的还是要瞒,不然惊风今夜就能跑去皇子府。
他看着惊风认真的眼神,语气十分认真:“没有,是你多想了,惊羽只是需要在皇子府再多待一段时间,待确定没事儿了之后就会回宫的。”
惊魄不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十分认真,惊风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在说谎,便又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虽然惊风的眼眸有带着亮光的信任,但是惊魄也只能盯着这样的目光,继续欺瞒的点着头:“是真的,皇兄今日同李太医谈过了的。”
惊风似乎半信半疑,惊魄趁热打铁:“别想太多了,惊羽会没事儿的,有父皇母后还有皇兄在呢,你好好休息吧,皇兄走了。”
惊风没有说话,惊魄以为他听进去了,便起身要离开。
惊风抓住他的衣袖,坐在床上抬头看他:“我刚才看见二皇兄了,他穿着好奇怪的青白色的衣服,上面有蛇。”
“二皇兄牵着惊羽的手,带着她一直一直往前走,旁边开了好多红色的花。”
“我怎么都追不上他们,他们都好坏,我在后面那么大声的喊他们,他们连头都不回。”
说着,眼里又留下两行清泪。
惊魄无声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回身将惊风从床上抱起,拍着他的背安慰:“那只是你在做梦,惊羽不会抛下你的,你们俩那么要好是不是,等她回宫我就带你去看她,先好好睡觉吧。”
自从惊风惊羽长到五岁上之后惊魄就没有再抱过他们了,今日却是一直将惊风抱着,像母后那样一直拍着他的背安慰,一直到他逐渐安定平静下来。
将悄然睡眠的他放入床榻,惊魄站在床边,看着他连睡着了都皱着的脸,久久未曾动弹。
为了防止疫症传人,所有人都是在惊恒入棺封棺之后才进灵堂吊唁的。
棺木是厚实的金丝楠木,惊风绝对不可能亲眼目睹惊恒穿那套衣服,也更不可能是他臆想出来的。
因为惊恒今日入棺,丧服是亲王蟒服,又因为是未及成年便殇逝,制式稍有不同,用的也不是寻常亲王的朱紫之色,而是青白色。
就连惊魄也是从礼部官员那里听到的此事,惊风更是应该从未见过此等衣服,遑论臆想惊恒穿着这样的衣服。
皇帝偏向道教,皇后信佛,惊魄对佛道二教诸事也有所耳闻。
而无论是佛教还是道教,教中都有主张说是小孩子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鬼神之事。
惊魄知道,这种时候,惊恒做到的这个梦,寓意似乎不太好。
而从皇子府中传来的一桩桩消息似乎也慢慢验证了惊风的那个梦:惊羽高热不退,起热的第二日就开始咳嗽,第三日便咳出了肺血……
而长安城中被隔离起来的疫症病人,从开始到结束一共不过五十余人,然而一多半都是未及成年的孩子,还有一小半是年过花甲的老人。
不是所有吃了那批不洁的米面的人都会感染疫症,多是家里只有孩童感染,再次是年事已高的老人,最后才是成年男女。
除却刚开始那一批真正吃了不洁的米面直接感染疫症的人之外,其他被人传人传染上疫病的人都是孩童。
甚至有很多家都是家里面除了孩子没有一个大人感染疫症,哪怕那时候他们以为只是普通的起热根本没有做防护措施而是直接陪护照顾也没有感染上,反倒是同患病的孩子亲密接触过的孩子会被传染上疫症。
而最恐怖的是,尽管最后有三五个人活了下来,活下来的却全都是正值壮年的成年男子,连正值青年的几个女子都不曾存活下来,患病的老人和孩童更是全部都去世了。
惊魄接到那一多半患疫症的未成年的孩子全部都去世了的消息的时候,是重阳节后的第二天,也是惊羽起热的第四天。
而惊恒,就是在起热后五天去世的。
而送过来的消息也证实,所有的孩童,从开始起热到最后去世,时间在三到八天不等,而惊羽今日,已经是烧到第四天了。
惊魄坐在书房中,拿着一堆堆不同的消息不停的翻看,试图从中找出一条惊羽的生路。
旁边是皇后一日十几封的信件,不是催促,只是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有可能的方法和路子都告之惊魄。
毕竟她在皇宫出不来,皇帝除了责令太医院之外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惊羽的生命,皇后只能交待给他这个长兄。
惊魄知道母后心急如焚,他又如何不是。
这几日惊风夜夜梦魇,哪怕什么消息都不知道,也察觉到了惊羽的痛苦,若不是惊魄早有准备让人多加注意,他已经翻墙进入皇子府了。
而惊恒殇逝之后却仍然多日不见惊羽,莫说夜夜梦魇心有预感的惊风,就连如今同在东宫的惊毅,也是惴惴不安,试探性的过来问他惊羽怎么了。
皇室拢共养住的兄弟姐妹如今不过十人,最下面的弟弟妹妹多是稚龄,而惊毅同惊风已经记事,刚刚失去惊恒,若是再失去惊羽,必会心神大恸。
惊魄努力让自己专注,从这一堆堆杂乱无章的消息中找到生机,只是翻着翻着,眼前似乎有些模糊,纸上的字都显得跳跃,进不了眼了。
似乎,的确没有什么希望了。
放弃的想法仅在脑海中存在了片刻,惊魄便强迫自己振作,打起精神来。
也不再去翻看这一堆毫无用处的消息了,披衣起身,直奔皇子府。
今日已经是第四日了,李岙若是还拿不出个办法来,他不介意现在就送他下去陪惊恒。
在皇子府门口碰到王海。
他自从出宫之后便再没有回宫过,传通消息方便的情况下他在宫外倒是对皇后极为有利,有他在宫外多方运作,惊魄也少了不少压力。
皇子府如今由羽林卫重兵把守,羽林卫为天子亲卫,唯圣旨尊,这些时日除了那些太医同那日惊恒灵堂吊唁的人之外,就没有放进去一个外人。
王海也正被羽林卫拦在门口,正想要不要去东宫送个信请太子前来解围,就见惊魄远远的过来了。
于是立刻上前去,请过安后小声禀告:“娘娘传信,今日让奴一定要见到大公主。”
是啊,他知道今日是惊羽起热的第四日,母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虽然京城疫症中的所有孩童都已经去世的消息是刚刚才送到东宫,母后现在可能并不知情,但是惊恒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母后又怎么可能不焦心。
惊魄点名要直接见李岙,皇帝也有过吩咐,太子入皇子府不必拦着,只千万莫要让他同大公主接触,所以便也对随着惊魄进入的王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待进到皇子府,王海看着前后左右五步都是太子的人,便悄声走到太子身后,小声同他交谈:“殿下,娘娘今晨有吩咐,老奴如今在宫外可用之人不多,可否向东宫借几个侍卫?”
惊魄知道王海是母后的心腹,忠心不二,宫内宫外都是尽忠职守。
他同母后目标一致,有些事情的人手是可以共用的,这也不是王海第一次问他借人手,只是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母后吩咐你何事?”
王海很快回答:“南阳有位神医,娘娘让奴去接他进京给大公主看病。”
南阳离此地三百里,片刻不停的赶路的话一日可以来回。
他的理由看上去天衣无缝,但是惊魄分明看清楚了他回答之前那一瞬间的眼神漂移,立刻眼神凌厉:“到底何事,如实道来。”
王海脸色不变:“娘娘吩咐的确如此,若是东宫人手紧缺,老奴便另行策略。”
惊魄知道其中必有隐藏,便问:“是不是母后让你瞒着孤?”
“怎会,老奴只是向殿下借人手。”
王海从头到尾滴水不漏,但是惊魄相信自己的感觉,他表现如此,定是母后有事瞒着他。
想着想着,突然电光石火,脑中涌现出一个念头:“母后打算出宫?”
王海仍然没有半点表情,但眼神看向惊魄,其中神色,让惊魄莫名坚定自己的判断。
似乎王海这人打算瞒他,但是不经意间露出的这所有破绽,都不是他应该露的。
似乎就是在等着他主动发现,不然为何在自己能够搞定的情况下来向他借人。
母后惦念惊羽,今日是第四日,若是真的要不好,她是绝对要来见惊羽一面的,哪怕是冒着帝王滔天大怒的风险。
若不是功夫不济,她能硬闯神武门。
于是便安排王海在宫外接应,她今夜趁着守卫松懈的时候从小门出宫。
只是吩咐此事千万莫要让太子知道,事后若是帝王追究起来,她一人做事一人当。
只是王海作为皇后的左膀右臂到底还是有理智的。
皇后如今是被担忧裹持住了,不能保持理智,若是她此时出宫,才是真正赔了夫人又折兵。
惊魄瞬间明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惊羽命悬一线,母后拳拳爱子之心可以理解,但是如同王海担忧的那样,她此时的确不能出宫,而是更应该在宫中做好一个皇后。
毕竟,君心莫测。
这个时候皇后亲自出宫,皇帝当时大概率会体谅她的舐犊之情,但是事后反应过来,定然质疑其忠君之意,对其阳奉阴违。
君王疑心,向来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刃。
惊魄紧皱眉头,吩咐王海:“传信给母后,说孤无意中撞见,极力反对,让母后莫行险事,孤也会给母后亲自去信,现在陪孤先去见李岙。”
王海应是,不愧是太子殿下,不仅瞬间意会其中各种,还能想到替他在皇后面前遮掩。
说白了他是皇后的人,无论如何都要以皇后的命令为先,哪怕他也是为了皇后的安危向太子传信,但是背主就是背主。
人心最不能生疑,这也是他不将全部事情对太子直言相告的原因,事后哪怕皇后追究他也能说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他没有换主子的想法,只是想保护现在的主子。
行到厅堂,得到消息的李岙已经在此处恭候,仍然是面覆布巾,烈酒喷过全身之后才来的。
双方都知道彼此来意,惊魄也没有时间同他拐弯抹角,开门见山:“李太医,孤今日来,便是向你要一个准话,公主之病能愈否?”
要的是准话,那些太医们惯用的模棱两可的话就都不能说了,惊魄也是深知这些太医为了能保住性命都能说出些什么话。
李岙知道,之前在皇子府诊治的陈太医和姜太医已然在第一时间去陪了殇逝的熙王,他的命运,如今同大公主一样,不过命悬一线。
李岙在宫中当了二十年太医,深知天家皇室禀性,如今再无挣扎,直接跪地:“否。”
闻言,惊魄狠狠的闭上了眼,再睁眼的时候,挥手便准备让兵士将人带下去。
然而李岙再次开口:“但臣阅古籍,得知一法,若用,公主或有半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