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有心考她:“怎么说?”
惊羽吃着饭:“她会成为七皇叔的弱点。”
秦仪哪怕再远离权利中心,他也是大秦受了封记录在册有封地封号的一字亲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身上背着皇室姓氏,他的地位并不会随着他淡泊的性情而改变。
真正有门道的人可能不会在意他这个远离权利中心的人,但是若是别有用心的人想从他身上做手脚文章,那也是大有可行之处的。
但是秦仪从小长在皇室,并不会没有一点警惕之心。
若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连秦修都被困在长安不得动弹的时候还能让皇帝放心的让他云游四海,就是算准了不管是秦仪本身还是打算借他的力量的人都不会对帝王的地位产生任何威胁。
皇帝有七个弟弟,他要做青史留名的帝王,爱惜名声,明明忌惮,但是从来没有对其中任何一个弟弟真正的动任何手脚。
可以这么说,只要几个亲王不自己犯些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身上的姓氏便可以保他们子子孙孙荣华富贵。
所以所有亲王,不说自己心中真实的倾向如何,他们的正妻,必须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聪明人。
她们甚至可以不给亲王们提供任何助力,但是绝对不能给他们带来麻烦。
惊羽看的分明,她的几位皇婶,虽然家世有高有低,但是为人做事都是一等一的进退有度,是真正将夫妻一体表现的淋漓尽致。
长在长安城的姑娘,若是大家嫡女,从小都是要学习如何管家的,一府能不能立起来,真的不能只靠男人在外面拼搏。
惊羽从小读史,多少祸事,起因都是一些不经意的小事情,藏在史书深处,若是不仔细思考,仿佛都看不出二者有什么关联。
但是联系就在哪里,无论世人承不承认。
何氏是一个好人,惊羽从不否定这点,她善良大方勤奋聪颖待人真诚,但是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少了二十年的见识。
见多才能识广,所有见识会变成人潜意识的一种能力,会告诉人如何规避风险抓住机遇。
长安城中的大家贵女贵妇,都是人精,心里藏着千丝万缕的想法算计。
何氏太过单纯,如果真的有人想通过她来算计秦仪,她根本都看不出来,甚至哪怕事情发生了之后她也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成为了别人对付秦仪的靶子。
在母亲面前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惊羽便缓缓的将自己的思考娓娓道来。
皇后认真仔细的听着,心中没有丝毫轻视怠慢。
从惊羽认真的同她谈她如何计划出宫的时候开始,在某些事情上,皇后从来不会将惊羽当作寻常几岁的孩子看待。
“未雨绸缪,那何氏的确是差了太多。”
皇后承认惊羽说的有道理,但是随之又抛出一个问题:“那同样是出身乡野,你觉得詹夫人如何?”
詹夫人是当朝大将军詹志的夫人,詹大将军是皇帝征战之时最信任的副将,起于微末,一路拼杀,终于在朝堂之上有一席重地。
詹大将军参军之前便同詹夫人成了亲,建功立业之后,虽也有几房妾侍,但是糟糠之妻不下堂,他给詹夫人也请封了一品诰命。
詹大将军简在帝心位高权重,所以惊羽也见过几次詹夫人。
同长安城中那些养尊处优一辈子的夫人们相比自然是有些疲态显老的,礼仪姿态自然也稍差些许火候。
但是其目光坚定,性情坚韧,同詹大将军的性子颇有几分相像。
惊羽不假思索:“詹夫人同詹大将军一路互相扶持,情深意重,一路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来,并非一步登天。”
“而且詹大将军为朝廷戍卫边疆,劳苦功高,应受众人景仰爱戴,此等家事本就不容外人评说。”
“最关键的是,詹大将军并不姓秦,只要他继续忠于朝廷,父皇根本不会管他的妻子到底是何人。”
詹夫人是一步一步跟着詹大将军从校尉夫人成为将军夫人的,一路走过来,慢慢见多了事情,等到她成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将来的地位和处境。
哪怕人生最开始的二十年里没有太多见识,但是后二十年里她经历的也已经慢慢弥补了之前的不足。
而何氏若是成为王妃,那可谓是一步登天,其中巨大的差距,没有个十年八年,根本弥补不过来。
金字塔最难建的部分,从来都是最下面那层地基。
而且最关键的事情是,詹大将军为朝廷做事,皇帝对其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只要不是太过离谱,其家事皇帝根本不用去考虑。
但是秦仪不同,他生为皇室之人,寸功未立却受民脂民膏供养,身上本就担着别样的责任。
秦仪最不能做的,就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让皇室颜面扫地,娶一个孤女当王妃,实在是太过骇俗。
更何况长兄如父,此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帝不承认,何氏就绝对做不了秦仪的正妻。
虽然有些观点有些过于极端,但是皇后能听懂惊羽的意思。
看她分析只从逻辑出发,便猜到她根本还未曾理解秦仪到底为何如此的原因。
于是肯定了她的想法之后便笑了一下:“你说的这般有道理,那若是你之后看上一个一事无成,你父皇也不喜欢的人,非要让他当驸马的话怎么办呐?”
惊羽这般年纪,何曾考虑过什么情情爱爱看上不看上的东西。
自觉将皇室责任背在身上的惊羽面对皇后的调侃丝毫都不带慌的:“若是我只是一时喜欢,父皇不同意就算了,毕竟我还是大秦的公主,自然要听君王的话。”
“但是若是我真的喜欢,我也肯定有办法让父皇同意,就像之前要到出宫的圣旨一样。”
这下子倒是让皇后愣了一下。
她倒是忘了,惊羽这个性子同秦仪可不一样,她可是个为达目的不惜使出一切方法且不达目标绝不放弃的人。
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要她想做,还真的没有做不到的。
而且,似乎从始至终惊羽都只是说何氏并不适合当王妃,但是并没有说秦仪和何氏两个人不适合在一起。
想必若是将惊羽放在秦仪这种情况下,她肯定是不会满意现在的这种让何氏只能当一个没名没姓的侧妃的情况的。
皇后笑了一下,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丫头。”
惊羽已经对皇后时不时的动手达到任其自然的地步了。
这下甚至都不怎么痛,她连抬手去揉一揉都懒得,在外面待了一天饥肠辘辘的她从头到尾哪怕是说话也没忘了时不时的夹几筷子肉吃吃。
等到这一筷子东西进嘴咀嚼吞咽下去了惊羽才继续说话:“而且我看中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若是只是生得好看,收进府里当个面首也就算了,我的驸马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这般霸气冲天惊世骇俗的话,骇的连一直在她们旁边伺候用膳的芳洲都没忍住瞪圆了眼睛。
皇后听了也完全顾不上之前还说了什么正经的话题了,立刻拿趁手的东西去敲她的脑袋:
“你才多大年纪,什么话都敢说了,天天在外面听了见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叫你父皇知道了看打不打你!”
“你这两天给我老实在宫里待着,昭和宫都不准出去,好好把女德给我抄五十遍,我看你是在外面玩野了心了。”
惊羽被打了之后也冤枉的不行。
皇后这次下手不轻,她连筷子都握不住了,双手揉头,委屈的不行:“那么多公主都能养面首,为何我就不能养。”
皇后被她气的也没了逻辑:“人家都是驸马死后才养面首,你这还没成婚就想着养面首了?”
说完了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惊羽带歪了,立刻纠正:“这是问题吗?问题是你就不应该养面首,要想着好好同驸马过日子!”
惊羽被皇后的气势震撼住,只敢小声嘟囔着回嘴:“那我这不是还没有驸马嘛。”
声音太小,皇后没听见,只看见她嘴皮子一直在动:“你唧唧歪歪说些什么呢?”
惊羽哪还敢回嘴,只敢说:“没什么。”
说着又怕皇后再打她,赶紧抓了一个小包子放在手上:“我吃饱了,先回去了,母后慢用。”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人都已经冲出了厅堂。
皇后看着她溜的比猴子还快的背影,无力扶额:“这孩子是越大越气人了。”
芳洲见状也只好安慰:“公主年纪还小,可能在外面听了些别人说的闲话,在您面前学学舌而已,娘娘莫要在意。”
皇后也想就坡下驴的就这样算了,用惊羽尚且年幼的事实来麻痹自己。
但是这般自欺欺人的事情她想做也是做不到的。
惊羽从小就不是个没有主见的孩子,她认同或者不认同某一件事情,根本不是旁人能够做主的。
哪怕只是在旁人口中听了,能在她面前说就已经说明了惊羽肯定觉得这件事情不无道理。
皇后也就纳了闷了,惊羽到底是从何处得来这般想法的。
秦朝如今不过三代,祖皇帝为乡野孤儿,无父母亲族,也无兄弟姐妹,打仗的时候受了伤,子女缘薄,若不然皇位也不至于落在先帝那般才能平庸的人身上。
好容易后来有了个女儿,也是未及十岁便夭亡了。
所以其在世时期除了一些功臣之女获封公主封号之外并没有真正的秦姓公主,真正的秦皇室公主只有皇帝的几个姊妹还有如今惊羽同几个妹妹。
长公主中,皇帝的两个姐姐在先帝在位期间便和亲去了西藏。
一个因为在路上遭遇了地龙翻身,整个送亲队伍无人幸存。
于是先帝又送了一位公主过去,这位长公主倒是平平安安的到了西藏,但是因为水土不服,很快也病逝了。
两位适龄公主都不幸去世,而三公主满三岁之后排完序齿没多久也得病去世了,按序齿排下去,接下去的昌平还不到十二岁,于是和亲之事暂时就那么算了。
大秦好歹也是强国,一连折了两位公主,再送公主过去就不是结邦交之好,而是卖女求荣了。
后来先帝薨逝,今上登基,铁血治国,没过多久就亲自去了趟西藏。
先兵后礼,狠狠的打了一仗之后重新签订了盟约,也接了其中一位长姊的尸骨回京。
满打满算在惊羽之前秦皇室也不过只有九位公主,大公主二公主和亲身亡,三公主,六公主,八公主早夭,活下来的公主中除了一个定了婚期刚刚出宫入住公主府准备来年成婚的先帝的遗腹子的九公主,成了婚的公主只有四公主昌平,五公主乐平和七公主旬阳。
先帝虽然没有嫡系子女,但是子女众多,只是很多都早夭了。
因为当时先帝先后废立了五位皇后,后宫无主自然无序,妃嫔们相互倾轧,很多无辜的孩子都成为了牺牲品。
皇帝登基之后,做主在所有弟弟们封王之后按照年龄重新排过了序齿,哪怕如此也只有皇室中人会提及,外面的人大多还是喊着他们的封号。
至于公主们,虽然并未重新排序,但是也都有了封号,众人谈论起来,除了知情人,也很少有人再会提到她们当年的序齿了。
至于皇帝的子嗣,如今存活下来并且排上了序齿的有六位皇子和四位公主。
皇后同皇帝共事多年,知道他在女色之上并不像他父皇那样热衷,更喜欢的是万里江山和宏图霸业。
而且他也已经年过不惑之年,来后宫的次数越发减少,便是来了,大多不是在她这里就是去一些老人的宫里。
后宫这两年不仅没有孩子成功出生,甚至连一个有孕的妃嫔都没有。
皇后知道,之后后宫中哪怕有孩子,年龄也会差的格外的大了。
现任公主年纪都还小,惊羽还是其中最大的呢,她自然是不可能是从几位妹妹那里听到此事的。
但是她若是在宫外听说的似乎也说不通。
三位成了婚的长公主中,乐平同驸马关系不错,虽然皇室公主出降之后同驸马都是分府而居,但是温驸马每月至少是要在公主府中住小半个月的。
再说旬阳,她身体弱,驸马的身体也不好,两人每年一半的时间都在郊外的庄子上住着养身体,虽然夫妻感情比较平淡,但是总体来说还算得上是平静。
皇后最后还是将目光放在了昌平身上。
毕竟她不仅丧夫,而且精力旺盛,感觉就是能折腾的起来的人。
而且安乐同惊羽的关系实在是太过亲密,惊羽若是从安乐那里听到些什么关于她娘的风流韵事也不奇怪。
但是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长安城中何人不知,昌平长公主就是那长在马吊桌上的人儿,同马吊的关系比马吊同骰子的关系都亲密,据说闭着眼都能摸出一副牌里面缺了什么。
马吊这般耗时耗力的东西吊着,昌平真的能有功夫去想面首的事情?
而且就算昌平在府内养了面首,她这当长嫂的人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见啊。
皇后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干脆不想了。
估计八成就是惊羽天天在外面混着,鱼龙混杂的,该听的不该听的听了满满一肚子,最后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听的是什么东西了。
不过这种话一个女儿家说着到底还是危险了些,大秦建朝三代,惊羽总不能成为那第一个养面首的公主。
皇后还是决定要好好鞭策一下她,这两天是正儿八经的将她给关在了昭和宫中抄女德。
尽管皇后本人都对这东西嗤之以鼻,但是蚊子大腿也是肉,甭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寄希望于这玩意儿能多少将惊羽混乱的思想给掰正一点过来。
关着惊羽的时候她也没闲着,找了人过来打听,惊羽在宫外到底是听了见了些什么。
此等事情问陵云倒是能问个八九不离十。
但是陵云也不是什么都能记住的,惊羽几乎每天都出宫,兴致来了一日都差不多能逛三分之一个长安城,他也实在是记不住惊羽每天都听了点什么见了点什么。
人多好办事,她在宫外的人手没有那么齐全,都是为大事儿准备的,所以皇后最后还是将惊魄给喊了过来。
长兄如父,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好叫皇帝知道的,那就只能惊魄服其劳了。
惊魄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是哭笑不得,惊羽这丫头小小年纪,心思倒是不少。
不过他也知道惊羽并不同于寻常女子,心思本就有些飘忽不定,只想着这不过是她一阵一阵的想法,有心让母后不要草木皆兵。
但是看皇后那郑重其事的样子,这话在嘴边溜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点头应了说是会好好查,哪怕他自己都觉得八成是查不到什么的。
不过查还是要查一下,若不是惊羽无心听了些别人的闲话,而是有人别有心思的接近她给她传这样的话的话,那他也得做好准备。
在书房跪坐着苦哈哈的抄着女德的惊羽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从前朝史书中看到的几句话,就让她母后和皇兄忙活到这种程度。
她只能揉了揉酸痛的手,向往的看了看宫外的太阳,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叹息过后,不敢耽误功夫,复又拿起了笔,母后说了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就让她出宫。
抄书的时候只眼动手动,心根本不动,书中写的是什么哪怕抄到都会背了也只是无意义的文字,她的脑子里面只有无数的悔恨莫及:
叫你乱说话,叫你不长记性,祸从口出不知道嘛,怎么就能因为是母后在面前就想说什么说什么呢,从小到大罚你罚的最多的不就是她嘛。
结果等到他们都要过生辰了,惊羽的书还是没有抄完,作为她的生辰礼物,皇后大发慈悲的给她免了剩下的那二十三遍,放她好好过了个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