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想好好教训一下今日同惊风惊羽一起出宫的宫人,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李氏和孙氏今日都未随他们出宫,此刻汉女让那些今日出宫了的宫人留在了外面,让李氏和孙氏带人现在好好照顾惊风惊羽。
走到外间,安太医才同惊岁和汉女讲起了惊羽的伤势:“公主额头上的伤有些深,应该是撞上了什么十分尖锐的东西,而且撞的有些狠,隐隐约约都能见到骨头。”
“但好在没伤到骨头,公主的身体比较好,恢复应该也快,臣每日给公主换药,十天半个月应该也就能长好了。只是……”
说到这里,安太医有些迟疑,惊岁说:“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听到惊岁的话安太医这才将剩余的话给说了出来:“只是不知道这伤之后会不会留疤。”
按理来说这么深的伤口,放到成年人身上,哪怕恢复了也是肯定会有十分严重的伤疤的,但是小孩子生长的速度快,而且现在还没有长定,运气好的话应该也不会留疤。
若是真的留了疤,还是在脸上这么明显的位置上,放在寻常女子身上之后的日子肯定都不会太容易,更何况惊羽这般金枝玉叶。
听到这里,惊岁和汉女都是一怔。
惊岁是自小习武,但是很少与人真刀真枪的比试,加上年纪小,身上也没什么太过明显的伤疤。
皇室最重颜面,若是惊羽脸上真的多了那么一道十分明显的伤疤,之后的日子定然艰难。
汉女的想法跟他差不太多,但是娘娘还未回来,汉女也只好做主:“太医院集大秦天下医术之大成者,若是连一道祛疤的药膏都做不出来的话,怕是也没必要戴这顶官帽子了。”
汉女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有正五品的尚官官位在身,这话说的极具威严。
加上她素来沉稳威重的性格,这话连安太医听了都有些心悸,只好点头应是,承诺会带来最好的祛疤药膏,绝对不让公主脸上留疤。
说完这个,安太医又提起来另外一件事情:“臣刚才替公主诊治的时候发现公主已经有点发热了,应该是受了伤加上在外面吹了风导致的。”
“臣已经拟了方子让人去煎药了,等会儿就给公主饮下,希望能压下去公主的热度。”
“但是若是公主今晚仍然烧起来了,得让人不停的用冷帕子给公主擦身,让热度彻底降下去才行。”
汉女应了是,安太医是皇后的人,她不担心他会在惊羽的药里面做手脚,将这件事情吩咐下去了。
惊岁一直陪着,好容易事情告一段落,汉女给惊岁道了谢,正想让惊岁趁着宫门还没落锁抓紧时间出宫的时候,解决了宫宴的皇后终于赶了回来,还带着听闻了消息的皇帝。
惊岁和汉女先是行了礼,又快速的将所有的情况都给皇帝皇后讲了一遍。
惊风和惊羽已经睡着了,皇帝皇后第一时间就去看了惊羽,她头上的纱布过于触目惊心,哪怕没真实的看到伤口皇后已经心疼的不得了。
但是又不敢弄出动静来吵醒了他们两个,皇后憋着泪水出来,声音狠戾的问宫人:“那个撞了惊羽的人呢,撞了我儿必要付出代价。”
惊岁不敢触皇后的霉头,赶紧将情况说了:“侄儿不在现场也不甚清楚具体情况,不过太子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现在应该已经处理完在回宫的路上了。”
惊魄的能力皇帝皇后都是知道的,听说他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应该也知道轻重缓急怎么处理,所以也只好静下心来等惊魄的消息。
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惊羽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宠爱的女儿,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若是不狠狠的追究下去,皇室的颜面何在。
说回惊魄这边,宫人们将惊羽快速送回宫去之后他才有心开始处理这件事情。
惊羽受伤绝非小事,父皇母后视惊风惊羽为掌上明珠,惊羽如今受了那般严重的伤势,父皇如何暂且不说,母后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罪魁祸首的。
那夫人见惊魄虽然只是个半大少年,但是举止有度条理清晰,吩咐得动所有仆人,便知道他是可以主事之人。
立刻带着儿子上前致歉:“这位小公子,犬子莽行无状,伤了贵家小姐,真是罪过。”
“不如公子告知府邸何处,妾明日必让人带着犬子登门道歉,也会一力承担贵家小姐所有医治费用。”
这夫人言行得体,衣着服饰也是官家夫人所用,自然也有三分眼力。
现在面前这半大少年,言行有度,不怒自威,哪怕年纪轻轻也颇有一番大家风度,而且同那受伤的小姑娘以及仍在此地的另外两个孩子一样,虽然衣着低调,但是都是极好的料子。
长安城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寻常日子里仁义坊中丢一块板砖下去也能砸到三两贵人,这一行人身份定然也不一般。
自家老爷虽然身在高位,但是在长安,权贵如云,谁知道寻常路上碰到的都能是些什么人呢,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
最重要的是,众目睽睽之下,是自家孩子有错在先,她也只好小心为上。
夫人道歉的话语听上去十分诚恳,但是惊魄何等人也,不难听出她隐藏在深处的不以为然。
毕竟今夜他们都是微服出行,衣裳服饰都并不十分奢华,也没有婢仆如云的排场,这夫人怕是以为他们不过是长安升等小官家的子弟或者是商家子女。
如此态度,估计这夫人家中有在朝为官的穿朱着紫之人罢。
惊魄并未回应她的道歉,毕竟真正的罪魁祸首从头到尾都未表示任何歉意,甚至还隐隐约约对母亲吩咐仆人禁锢他的行为十分不忿,半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样子。
此地众目睽睽,惊魄也不欲在众人目光下解决问题让人徒看热闹,便同他们说:“此处混乱,我们移步到附近茶楼再说。”
惊魄不怒自威,自有态度,一时之间,那夫人连拒绝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就下意识的带着儿子和婢仆跟随在惊魄身后到了附近的茶楼。
早有提前一步到来的宫人安排好了雅间,将一应东西都准备齐全。
虽然惊魄现在没时间照顾安乐和惊毅,但是还是将他们带在了身边,宫人带着他们也一起来到了这个雅间。
等到那夫人落座,惊魄先发制人:“看夫人衣饰,应该是朝中三品官员的家眷,可否告知是哪家大人?”
那夫人见惊魄对自己的道歉充耳不闻,只问起家门,虽然为他的眼力所震惊,但是想着他可能是要斟酌着自家家世应对,便略带自豪的自报了家门:
“家中老爷是当朝御史大夫马宗宪,今日之事确是康儿的无心之失,若是小公子不放心,我们可以替令妹找大夫,便是宫中太医也是可以请来的。”
马夫人的态度从始至终都端的让人挑不出错处,惊魄也没有将心思主要放在她的心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便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马康:“马夫人一直说令郎是无心之失,怎么都到现在也没听到令郎亲口给我妹妹道个歉。”
这事儿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虽然小孩犯错了之后大人道歉是正常流程,但是到底肇事的是马康,他也已经八九岁了,不是不知事的稚龄孩童,这个道歉他无论如何也是要亲口说一次的。
于是马夫人立刻对着马康说:“康儿,快给人家道歉。”
谁知道这话像是点起了什么引线一样,一直被压着的马康突然爆发了起来:“凭什么让我给他们道歉,明明是她自己没躲开,又不是我故意的。”
满脸的骄横,明明只是八九岁的孩子,此刻看上去却如此的凶恶,吓的在宫人怀里的安乐一个哆嗦。
而且马康看母亲已经自报了家门,便也没有什么顾忌:“你们也知道我爹是谁了,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拿钱走人,别想缠上我们,不然就算是报官我们也是不会怕的。”
这话一出马夫人就知道要不好,但是说句实话,她心里隐隐约约也有这个想法。
面前这半大少年实在有些难缠,她好话说尽也没见他摆出什么态度,此刻借着康儿的口将这个意思说了出来也好。
若是对方不过是什么想趁机讹上来的破落户,此时也应该有了决断,便也半推半就的说了:
“康儿说什么呢,小公子勿怪,童言无忌。我家老爷勤政为民,绝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人,我们是诚心道歉的,只是到底令妹受了伤,我们在这里争执久了反而耽误小姑娘养伤,不若你说个条件,我们尽量满足,如何?”
说是不仗势欺人,但是这言语态度明显就是将那三品的御史大夫摆在了他们上面,若是他们真的是寻常升斗小民,此刻怕是无论如何也要认了这个哑巴亏,毕竟民不与官斗。
听到这里,惊魄终于不再是那副冷淡的神情了,发出来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让惊毅和安乐都下意识的绷直了脊背。
惊魄是他们的长兄,平日里对待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从来都十分和煦温柔。
但是他到底也是大秦的继承人,幼时便被立为了一国储君入主东宫,最是不缺威严的,此刻一声冷笑,那储君之威严便展现的淋漓尽致。
惊魄声音沉稳,但是话语却如同索命:“素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便是天子犯法也是与庶民同罪。孤倒是不知,什么时候这闹市伤人者居然也敢有如此嚣张态度。”
随着话语落下的是他重重敲击在桌面上的茶盏,上好的瓷窑敲在桌子上居然也能敲出金玉之声,在此等环境下简直是颇有震慑之力。
马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官家夫人,自然知道,整个长安城中,能用“孤”自称的男儿便只有那早已被立为储君的天纵奇才的太子殿下。
御史大夫乃三品大员,年节时候宫中有宴之时多会参加,其家眷有时候也会入宫。
只是男女分而宴之,马夫人入宫之时从来都是只能见到皇后,哪怕给皇帝行礼的时候远远的能见到太子,也定是看不清楚长相的。
明确了惊魄的身份,马夫人心神转念间便对刚才受伤的小姑娘的身份颇多猜测。
长安城中皇亲国戚不知凡几,公主郡主县主都有可能,但是联想到那小姑娘的年纪长相再加上惊魄此刻的严肃神情,马夫人瞬间便从脊背生出了一身冷汗。
不出意外的话,刚才被康儿伤到的小姑娘,就是皇室那承运而生的龙凤双胎之一,帝后的掌上明珠,大秦极顶尊贵的嫡长公主。
此等时刻,稍微处理不好便是性命攸关,尽管马夫人一时之间并未想到什么对策,但是此时此刻,定然是要认罪为先。
于是马夫人当机立断的便强硬的拉着马康立刻跪下:“拜见太子殿下,妾管教无方,教这家伙伤了公主殿下。”
“本是罪无可恕,但请太子殿下念在我儿年岁尚幼,若能从轻发落,妾必感恩太子殿下大德。”
马夫人还算有几分眼色,虽然刚开始有几分不知他们身份的隐约的轻蔑,但是从始至终处理的态度还算妥当,一直没有否认错处。
但是哪怕这样,惊魄的脸色也仍然十分严肃,并未显出怒色,但是已然有不怒自威的气质。
声音也是从始至终的镇定威严:“年幼无知不知真假,但是闹市伤人却是事实,按秦律本该将你儿扭送京兆府交由包府尹审判定夺。”
“但念在马大夫为官多年,他今日也可算是无心,今日你可以先将他带回府邸,本宫会派兵马司将士同去马府,以加看守。”
惊魄如今携领五城兵马司,其拱卫京畿,可以说是京中最坚固的屏障。
此等情形,本该交由京兆府卫或者刑部衙役代为看管,但是今日马康伤的不是寻常百姓,而是金枝玉叶,惊魄用五城兵马司的将士,就说明了此事必不可能善了。
马夫人是聪明人,一听到惊魄让五城兵马司的人进到马府看守马康就知道此事必不可能被高高抬起低低放下,一霎间脸色就是一白。
但是好歹太子没有秉公执法的直接将康儿带到京兆府,在自家看管,哪怕太子亲自派了人看守,总也还是有一些可以周旋的余地的。
而且太子先是将他们带到茶楼隐蔽谈事,后又将康儿的看守地点放到自家,虽然说肯定做不到瞒天过海,但是如果处理的好,应该不至于闹的人尽皆知。
想通此处,马夫人刚要带着马康叩谢,却又听得惊魄继续说:
“至于如何治他闹市伤人,冲撞皇室,口出狂言,不敬君上,以及马大夫及夫人的管教无方之罪,待孤回宫后查明惊羽伤势,禀告父皇母后之后再做定夺。”
马康闹市伤人在先,还伤的是大公主,尽管马夫人猜到太子定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但是之前一直没有听到惊魄说起,她便下意识的选择性遗忘后来马康的“拿钱走人”之言。
如果马康对着个普通人说那话,哪怕是对着稍微显贵的人,也可以说是仗势欺人。
但是他说那话的对象如果换成了太子本人的话,便就是赤裸裸的不敬君上,哪怕太子非“君”,但此时此刻,用这个罪名并无不妥。
这般重的罪名压下来,不说是马康本人,就是马宗宪的头也要出上一头冷汗。
这个罪名压下来,又有谁能够想得起马康说这话的时候还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呢。
惊魄一锤定音,之后再等马夫人如何告罪都是无用的了,而且他挂心惊羽伤势,快刀斩乱麻的先将这边的事情解决了之后便启程回宫了。
临走之前特意将自己的贴身太监留了下来,让他将剩下的弟弟妹妹给安安稳稳的都给送回家去,并且让自己的侍卫长即刻去五城兵马司调军去马府看守马康。
至于全程目睹了所有事情的惊毅和安乐,惊魄抽空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后,虽然心里仍然记挂着惊羽,但是还是趁机安慰了他们两个几句。
今日这一事,起因便是惊羽支开了陵云,十分熟悉她的惊魄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的主意定然是惊羽出的。
惊毅十分喜欢惊羽,安乐虽然年纪大点,但是和惊羽在一起的时候差不多永远都是那丫头的小跟班,又都是自己的血亲,惊魄自然也不可能迁怒他们。
事情解决完之后,今日同时出宫的其他的皇室子弟都在远处,有各自的宫人侍卫照料,惊魄吩咐下去就会有人安排他们逐渐回家。
但是惊毅和安乐,以及同惊魄一起赶来随后才到的温辞和卓齐云离的太近,惊魄便先安慰了他们一番才让人将他们一一送回家去了。
惊毅临上马车之前还悄悄的拉住了兄长的衣袖:“皇兄,惊羽会没事的吧,她头上好多好多血,我和安乐怎么都擦不干净,我……我……”
他尝试了几次也没有将那句“很害怕”说出来,但是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
惊魄又何尝不知他和安乐今日定是被吓的惨了,皇室子弟,自小便是娇生惯养,寻常生活更是连脏污都不怎么见的,突然一下子见到这么多血,还是从至亲至近的亲人身上流出的,当然会感到害怕。
便是他,刚才看到惊羽满面是血半闭眼睛的场面都吓的心悸了一下。
这是血脉至亲,惊魄努力安慰:“惊羽会没事的,惊岁已经带她回宫了,有父皇母后在,不会叫她有事的。你先回去休息,等明天进宫便能见惊羽了。”
将惊毅安乐温辞和卓齐云送走之后惊魄也终于骑马回宫,他没耽误太长时间,为了缩短路程时间甚至选择了骑马,所以入宫的时候宫中宴饮才毕,宫门还没有落锁。
虽然说离宫门落锁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寻常时候他是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宫的,毕竟一个不注意时间便要在宫中留宿。
他年岁渐长,在宫中多有不便。
只是今日情况特殊,无论如何也得进宫将情况同皇帝皇后禀明,而且他还想去看看惊羽。
惊魄想着此时父皇母后应该也已经知道惊羽受伤并且在等他的消息了。
果不其然,他刚入宫门,便见着神武门旁边候着父皇身边伺候的一个公公:“见过太子殿下。陛下有令,请殿下入宫后立刻前往昭和宫。”
“另外,皇后娘娘叫奴告诉殿下,公主的伤势已稳,无性命之忧,请殿下莫忧心。”
惊魄这才松下一口气,同这公公一起往昭和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