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郡城郊的木屋是沐筱白和孟时安的住所,这间简陋的小屋勉强足够两个人住下。林海走后,只有孟时安一个人照顾沐筱白的生活起居。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起先还有书院的师兄师姐前来探望,后来书院彻底散了,也不再有客人上门。
郡中人不怎么喜欢沐筱白,他们总说沐筱白被脏东西上身了,会给整个城里的人带来灾祸。林海偶尔会把乱说话的人揍一顿,他们害怕这个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男人,也没有人敢闹事。
郡中经常发生诡异的事,比如谁家的姑娘一觉睡醒就失踪了,又或是哪个没犯事的人暴毙在街头。林海走后,他们几次想要赶走沐筱白,但是谁也不敢第一个出手,都生怕招惹被脏东西附身的人。
直到最近。
战乱已经结束好几个年头,博陵郡经过这些年的恢复休整,也算得上富裕了。
今天孟时安回来的时候心情不错,他提着一袋米走进厨房,笑道:“东市的大娘人挺好,卖了我不少米,今天咱们有米粥喝了!”
沐筱白安静地坐在床边,嘴角泛起微笑。整个城里没几个人愿意卖米给他们,今天这些米恐怕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买到手的。
“现在粮食也差不多足够了,我们明天就可以动身。”孟时安丝毫不介意得不到回复,自顾自地说着,“往哪个方向都成,就算去个小一点的村镇也没有问题,足够咱们吃饱饭就行了。”
孟时安身上总是有朝气,从战场上回来的年轻人身强体健,也能吃得了苦,在太平年间活下去对他来说不算困难。
没过多久,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就上了桌。孟时安就着中午没吃完的胡饼,飞速解决了晚饭。
听见放下碗的声音,沐筱白伸手摸索着桌面。他两手都没有力气,日常的不少事没有办法自己完成,但是传达一点自己的想法还是能做到的。
他用食指沾水在桌面上比划,逐字写出想说的话。
孟时安打小就没上过学,为了能看懂这些字,他花了很多时间恶补。现在他自己虽然不会写,但是已经能看懂大部分字了。
“去东……海……边?”孟时安念着桌上的字迹,笑得无比温柔,“好啊,咳咳,我早就想试试去海边抓鱼了!”
沐筱白嘴角的笑意突然消失,他轻轻向左歪头,这是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孟时安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我没事。”孟时安端起另一碗米粥,坐到沐筱白身边,“你要是能瞧见,就知道我精神好得很。”
“嗯……已经不烫了。”孟时安尝了一勺米汤,放心地要喂给身边青年。
突然,他的手一顿。
孟时安看着手中的粘稠米汤,皱着眉又把碗放回了桌上。
“先不忙,这米可能不太新鲜。”孟时安起身去检查米袋,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
沐筱白被突如其来的倒地声惊到,一双手在面前的桌子上摸索着,从桌角一路向下摸到地面。
“沐沐,别喝那粥,”孟时安撑着地面,将自己翻过身躺着,“有毒。”
沐筱白不再继续摸索,而是猛地扑到地上,循声爬到孟时安身旁。
“别哭啊,”孟时安的呼吸愈发沉重,“你一哭我也想哭。”
灰色的布衫干净了很久,沐筱白极少动弹,衣服也沾不上多少脏东西。此刻在地上摩擦着,麻布很快就显得肮脏陈旧了。
孟时安逐渐睁不开眼睛,他几次张开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从盲眼中渗出的泪水滴在逐渐苍白的脸上,又滑落进孟时安乌黑的发丝间。
“不过是迟早要来的……”他现在喘不过气,说话都会加重窒息,“我不怕死……只是……放不下……你……”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孟时安就不再动弹。
沐筱白咬着嘴唇跪在原地,外面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他用尽力气抓着孟时安的右手,可是他的手有残疾,无论多努力,也不过是虚握。
直到月光透过窗子照进屋里,逐渐靠近的说话声才挤进屋内的一团死寂。
“里面没声音,要不我们再等会?”
“等什么,米里的□□足够让他们死几回了。”
“放那么多干什么?□□难道不要钱?”
“就是,两个小孩罢了,毒不死直接进去勒死也行。”
木门被轻轻推开,三个人闯进屋内。
“还有个活的,抓紧。”一个中年男人示意同伴动手,自己径直走进里屋。
沐筱白循声转头对着门口的两人,拿着细麻绳的男人看上去很惊恐。
“另一个已经死了对吧?”男人把麻绳收进衣兜,用脚踢孟时安的手臂。
女人胆子更大一些,她直接用手戳着孟时安的脸,“都凉了,肯定死透了。”
“那就好,”男人按着胸口,“我们不用杀这个瞎子,反正他会自己死的。我可不想因为杀人,死后去地府油锅里受罚。”
“除了这块玉,就没一个值钱东西了。”胡子拉碴的男人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块翠玉雕刻的竹节。
沐筱白猛地转头,却被男人一脚踹到地上。男人冷笑道:“又是瞎子又是哑巴,确实用不着咱们动手。”
女人叹息道:“我们也不一定非要这么早处理他们,他死了不就没人替我们背锅了吗?”
“你傻吗?”男人没好气地啐了她一口,“我都听见他们说要走了,万一他们两个到了别的地方,那边没人出事,我们怎么解释?”
胆小的男人一条腿已经迈出了木屋,他很着急地说:“抓紧走吧,万一真有什么不吉利的事呢?”
“哪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男人又啐了一口,“哪有什么怪事?不都是我们自己装的吗?”
胆小的男人和女人又从正门走出去,还在屋内的男人从里面栓上门,跳窗离开了。
“这块东西应该能换点酒喝,咱们也不算白来。”
“你别想一个人独吞。”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非要杀人不可。”
“瞧你那狗胆,非要自己吓唬自己,这世上从来没有妖魔鬼怪。”
交谈的声音又逐渐远去了。
再也不会有谁来打破屋内的寂静。
只剩死亡和腐朽。
日月交替,时光流转,一晃数年过去了。
初春的某一天下午,两个年轻人已经在破木屋前站了一刻钟。
“要不,直接把门撞开吧?”白衣少年用手肘轻撞身边的同伴。
他身旁的蓝衣青年又叩门三下,依旧无人回应,青年自语道:“没人的话不应该从里面栓上门啊。”
犹豫再三,两人合力撞开木门。屋里的东西几乎全都朽了,这些年从屋顶漏下的雨水带来太多泥沙,器物大都被泥土覆盖,看不出原貌了。
“我就说没人住这,”白衣少年被尘土呛得咳嗽,“抓紧拆了,上头还等着用地……哎哟!”
少年被吓得不轻,一把抓过同伴,指着门边不远的一堆东西道:“那那那……是不是……是不是死人?”
二人仔细一看,那是被腐坏衣物包裹着的尸骸,除了散乱的头发盖在衣服上之外,只剩白骨了。
蓝衣男子摇头道:“已经死了有些年头了,你看,都快埋进泥里了。”
“那我们收拾一下送出去埋了吧,”白衣少年掀起已经和着泥沙结块的头发,惊道,“这里有两个人!”
两人忙活了很久,也没能把两具骸骨分开,只得作罢。
蓝衣男人抹去额头汗珠,道:“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上面那具白骨看起来是趴着的,下面那具明显是躺着。还能两个人抱在一起死不成?”
“我才不管他们是怎么死的,”白衣少年大口喘着气,“衣服都烂完了,谁还能分出那一堆骨头都是谁的?我说,我们还是把这两个人一起埋了吧。”
蓝衣男人思索良久,终于答应:“行。”
他解下外袍铺在地上,将白骨悉数捡起,越收表情越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