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课时,温仪给小弟子们上了箜篌课,听闻她来授课,何霜澄等一早便在后门处等着了。
温修不知何时站到了何霜澄身后,他有些日子不见温仪了,温仪又瘦了些,个子越发高挑了,眼上戴的面纱绣了几只翩跹起舞的蝴蝶,身上穿了件颜色极鲜艳的坦领,腰间坠了几块上等的玉佩,她甚少装扮的如此艳丽,众弟子皆是看得痴了。却见她素手轻捻,手下传来清越空灵,如同清雪般泠泠的乐声。
温仪口中吟唱起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何霜澄看着温仪,眸中满是喜色,今日他为她选的衣服,瑶杭为她梳的发髻也极好,温琳琅就该这般出尘,灿如星华,皎若明月。
何霜澄心下快意,随着乐声阵阵,自己也忍不住跳起舞来,他宽袍大袖,衣带随风飘扬,也是别有一番意境。只是他的动作有点僵硬,并不是像其他舞者那般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却是能看得出他领会到了山鬼的多情与忐忑,人陷入情中仿佛总是会无端不安的。
温仪一曲演奏完毕,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何霜澄第一个捧场。
苏望庭悄悄对温修道:“大师兄,你看诗凤师兄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手都恨不得拍烂了。”
温修闻言也是笑笑,看到杳杳回头看他,笑得一脸灿烂,两人对视一眼,温修也笑了笑,杳杳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对自己笑,自己明明是嘲笑师叔的。他别扭地转过脸,趴在桌上,看着温仪讲解箜篌。
温仪授课完毕,何霜澄送的猫儿刚好睡醒了,它伸了个懒腰,跳到温仪怀里,拱了拱温仪的手,然后喵喵叫了几声。
“无无,是饿了吗?”温仪抱着无无边问边走。
“无无。”何霜澄上前摸了摸无无的脑袋,无无认得他,是他把自己从妈妈身边带走的,所以无无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温修见此情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何霜澄怕无无还打自己,哼了一声,从腰间拿下一根一尺长的彩线缠绕的木棍,棍子前头系了一颗猫头大的彩球,看起来像是白雀身上挂的,无无一听铃铛响了,挣扎着要去玩,何霜澄起了坏心,偏不让无无玩到,他调戏了无无几遍,无无气得钻在温仪怀里,最后任凭他怎么摇逗猫棒都不肯出来了。
何霜澄最后又是哄,又是拿小鱼干,无无才不生气。
温修走到练武场,小弟子们已经换上了衣服,列队站在那里了,看到温修来了,便抱拳行礼。
温修手执止息剑还了一礼,演示了一遍基本功,白雀举起离情有模有样练了一遍,杳杳从未学过剑术,觉得新奇,学得也异常认真,其他小弟子们也是一样聚精会神。
惊鸿盘在树上,一动不动看着杳杳,一条小红蛇凑近他耳边,“看你怂的,若是我,我就直接咬温修一口,他靠近杳杳我就咬,保准他不要杳杳了。”
惊鸿吐了吐信子,一口咬到惊茶脸上,惊茶蛇脸有一瞬间的懵,下一瞬反应过来,蛇尾立刻卷起惊鸿,骂骂咧咧地跟他打架。
惊鸿也丝毫不示弱,蛇尾攻击起惊茶,一红一黑两条小蛇一时间打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两条蛇用着最原始蛮横的方式打架,一时不察,竟双双从树上掉落,摔了个头晕眼花,但是起来了继续打。
“师父,等等徒儿。”白雀知道杳杳不好意思找温修单独授课,便大声呼喊远去的温修。
温修怀中抱着剑,听到白雀呼喊,笑着回身看他。似乎连明媚的日光都很偏爱这个少年,明亮的光影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神采飞扬。他高高束起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优美的线条,眉间朱砂痣更添了一丝艳丽,在太阳下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就那么站在那里遥遥地等白雀,也让杳杳失了神。
杳杳突然很羡慕温修,他得在多么有爱美好的环境下生存,才能成长为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温修的好友,家人的关爱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虚无缥缈的爱虽然不真实,却是他一直渴求却得不到的。他的少年时期只有无尽的苦痛与磨难,因着高星沉的搓磨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也因为父亲的不闻不问,他的整个人生都是阴雨绵绵的坏天气。
后来去了酆都城,惊鸿于吃穿用度上不曾亏待他,却一直不喜他畏畏缩缩的做派。比起沉默寡言的自己,惊鸿似乎更喜欢乖张暴戾的少年。杳杳太害怕了,怕再一次被人像丢个烂菜叶一般被扔掉,他想尽办法想要留在惊鸿身边。他并没有贸然行动,他在高星沉手里学得最好的就是察言观色与隐忍,再一次试着光脚踩在惊鸿脸上,惊鸿却一脸享受,甚至颤抖着亲了亲自己的脚时,杳杳知道自己赌对了。于是他变本加厉,用浮生抽打惊鸿,逼迫惊鸿跪他,每每用言语讥讽他,刺激他,折辱他,后来他慢慢变成了惊鸿最喜欢的样子,惊鸿满意极了,他也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辱了,他可以随意欺辱别人,草菅人命。他这一生都注定成为不了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他只能是那个阴郁病态的酆都城主。
杳杳路过打得气喘吁吁的两条蛇,惊茶想要求救,杳杳却垂眸看了一眼,捂了捂脸,两条蛇对视一眼又打了起来,杳杳实在没眼看了,留下两条蛇在原地面面相觑。
白雀拉起杳杳的手,笑着往温修跑去。
惊茶骂了声先人板板,惊鸿骂了句哈儿,又打了上来。
转眼间冬至到了,刚巧是苏望庭的生辰,蘅芷元君想着缙云仙都许久不曾热闹了,索性给他办得热闹些。
蘅芷元君便同何霜澄下山采买,她自到缙云仙都鲜少下山。民间素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因此山下十分热闹。
何霜澄日日下山,最近迷上些志怪小说,看到有人在卖书,他也不看是什么,一股脑扔进背篓里,想着回去再分类,好看的便留下,不好看依旧拿去烧火。
蘅芷元君给孩子们买了许多玩意,双手拿不下了,何霜澄便雇了驴车来拉,让蘅芷元君坐了驴车,自己在外骑马走。
蘅芷元君原本在打坐,后来实在无聊,便道:“诗凤,你这背篓里的书能看吗?”
何霜澄道:“元君随意。”
蘅芷元君挑了一本翻了翻,发现讲的都是些狐仙女鬼的故事,便放了回去。背篓里有本画功精致,装裱精巧的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师尊?你好香?”蘅芷元君抽出那本书,就看到封面画了一个仙风道骨的温润男子,他身后是另一个更加美艳的男子从背后紧紧环住他,可是这背后的人好像也是个男子,两人却是衣衫半解,衣带相缠,画面缱绻旖旎,气氛十分暧昧火热。
那师尊半裸香肩的画面实在过于震撼,蘅芷元君不由得皱了皱眉,红了脸放下书,却又忍不住翻开了这书,心想看一页,看看诗凤每日往山下跑都搞些什么鬼,若是干了出格的事,必定好好骂一顿。
“元君咱们到咯!”何霜澄喊了一声,里面人并未应答,他心下疑惑,又喊道:“元君?”
蘅芷元君正看得入迷,又加上有点做贼心虚,被他一嗓子吓得,差点把书抛出去,脚一伸却踢出去了一本,她接住书,手忙脚乱地放好。
何霜澄看着飞出驴车的书,封面是很吓人的,一簇鬼火幽幽燃着,他以为蘅芷元君被志异传说吓到了,不由得感叹,捉鬼的害怕鬼,真是天大的笑话。
蘅芷元君拿了一件大氅盖了背篓,心中觉得还是不妥,又压了些东西在上面,对何霜澄正色道:“诗凤你把这背篓先放到我那边。”
何霜澄道了个好,又问道:“元君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