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折?”他差点被气笑了,指着一个明显刚被抛进去没多久、还未被焚烧过的女婴,“她脖子上还有手痕,是被活活掐死的。况且这些……”
顾景淮止了口,抬眸看了眼站得远远的姜初妤。
她看起来是如此弱不禁风,路过的林中野兽轻易就能将她叼走,眼中却闪着坚定的光,脉脉回望着他。
于是那句“况且这些死婴多是女孩”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他收敛了目光,掏出随身携带的纱布在剑柄上缠了好几圈,才憋着气伸进去拨弄着什么,看得姜初妤胃里有些翻涌,连忙开折扇遮住眼睛。
半晌,顾景淮甩掉纱布,擦起一只火折子丢了进去,住持三人屈于淫威也不敢上前阻止,只能看着火舌在石棺中跳跃、滚动、吞没所有。
“将这石棺打碎,里面的尸体就地安葬。”顾景淮黑眸中倒映着点点火光,挑眉看向住持,“封了通向此地的路,能做到吧?”
“大人!即便您是贵人的护卫,也无权这样干涉此事!况且若是毁了无字棺,那些婴孩会被弃尸荒野,怨气更甚,不得超生,大人你可曾想过啊!”
“如果……”
顾景淮闻声收敛了目光,向后望去,见姜初妤不知何时已走近了,她的眸中也闪着火光,或者说,怒气。
“如果真有怨气反倒好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叫人再也不敢做亏心事!”
姜初妤边说边走近石棺,双手抵在胸前,紧紧握着那把折扇。
一只手伸过来要抽走折扇,她下意识施力抓紧,却听顾景淮隐隐含笑的声音自头上方传来:“你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她蓦地松手,折扇回到了他手里。
顾景淮扇着浓烟,正色道:“她说的在理。”
“妇人之仁,顾不了大局。”住持左手边的师父说。
“哦?我的想法倒是与这位妇人不谋而合了。”
住持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对他的身份隐隐有些忌惮:“敢问您究竟是……?”
顾景淮掏出令牌:“我以大周将领的身份,可有权命你毁了这石棺?”
住持大骇,指着姜初妤颤颤巍巍地问道:“他、他不是你的暗卫吗?”
姜初妤仿佛扬眉吐气般哼了声,一手叉腰一手摊开指着顾景淮:“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镇国公世子、定远侯顾景淮,也是我的…夫君。”
三人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参见大人。”
顾景淮轻笑一声,在她耳边小声调侃了句:“狐假虎威。”
他叫住持等人起身,讥讽地扯了扯唇角:“你口口声声说死婴太多才有的这石棺,我倒觉着是因人人都知道这里有座石棺,得佛僧庇佑,才愈发敢将婴孩抛在这里。你们静禅寺以求子灵验闻名,还真是讽刺。”
住持十分为难,还想挣扎一下:“这……毁无字棺不是小事,恐怕还要求签问过佛祖的意思。”
抛弃死婴的人担心因果报应,大多会顺便来上柱香供供香火,于是历代住持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景淮嗤了他一声:“那你猜皇上要是知晓了,他的意思会是什么?”
住持想起那张黄纸,浑身一僵,思虑片刻,终于缓缓跪下了:“老衲遵命。或许我等一时糊涂过,但真的没有那个胆子与巫咒扯上关系,还请大人早日查明此事,还静禅寺一个清白。”
姜初妤悚然一惊:“巫咒?!”
顾景淮挡在她身前:“回去与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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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初妤跟在顾景淮身后,踏入了他房内。
虽是客房,但难免留下了主人生活的痕迹。
桌案上铺着笔墨纸砚,几本兵书摞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刀剑袋,屋内熏着淡淡的甘松香,清冽淡雅。
顾景淮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是死婴身上发现的黄纸和襁褓。
“听你说怨气无用,想来也是不信巫蛊的,给你瞧见也无妨。”
姜初妤看见那张写着「征平一年二月」的黄纸,瞳仁微微一缩:“这是阿姐怀上皇子的月份?!”
顾景淮颔首。
“所以果然是有人想害阿姐!”她关心则乱,愤愤然道,“我的预感果然没错。”
“因为它被发现在你房门前,你本是为祈福而来,被它冲撞一下,很容易联想。”
顾景淮把证物重新包好,“可未免也太蠢了,做得这么明显,生怕人发现不了似的。我见石棺中的死婴被快被烧成炭了,且多是……”
他顿了一下,瞅了一眼她微微泛白的脸色,终是说了出来:“多是女婴。可那个孩子是个男婴,而且烧灼程度也有所不同,我想,应该与静禅寺干系不大。”
听他这么一分析,姜初妤也觉得有道理,眉间怒气散去,愁云又覆了上来。
“那会是谁?”
“婉妃有孕六月只有宫里人知道,我想,这或许是皇上的家事,就让他亲自解决吧。”
顾景淮向她的方向迈了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此时不宜声张,我已命住持他们保密,你留在这里,继续诵经祈福。”
姜初妤点点头:“那夫君呢?”
“我自然要去面圣。”
她瞬间慌了神:“才发生这种事,您要留我一个人在此?!”
“我会留下竹楦伺候你,他也会些武功。”
“那怎能一样!”
姜初妤鼓起勇气,试探着去握他的手,可终是不敢,只单指勾上了他的小指。
“您不能抛下我。”
短短半日,她竟就要求了他两次。
加上陪她来静禅寺,就算三次了。
若次次都如她的愿,那还得了?
他冷声拒绝:“没得商量。”
姜初妤勾着他小指的手滑落,眼尾泛着红,似那只受伤的幼猫,委屈巴巴地瞅着他。
“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