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妤正坐在扶手椅上,直直地目视前方,一丝目光都不偏过去看他,暗暗较起了劲,就是不愿屈服。
听见药罐被人抬起又重新落在桌上的声音后,她才动了动脑袋,余光看见他自己取了药膏来涂。
忽然心里更失落了。
姜初妤暗骂自己矫情,她仿佛是跟一个树桩比了场马球赛,进球了又有什么意义,本就没有输赢一说。
她想补救,可伸过去的手还未碰到他的,他就移开了。
顾景淮单手缠好纱布,站起身来:“去用晚膳吧。”
在顾府的时候,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和节日,平日里也是各自在各自的屋里用膳,顾景淮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几乎不说话,她也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却觉得别扭,也不敢随意挑起话头,更惹他嫌恶。
沉默蔓延着,到睡前、到清晨,一直到第二日。
顾景淮发现红疹已全消了,把药罐交给她:“用不着了,收起来吧。”
这才终于说上第一句话。
成婚以来闹的第一回别扭,便这么仓促地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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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时七日的行猎转眼间结束,皇上在花园中设宴庆祝,席上珍馐野味多为猎来的,经御膳房的名厨烹饪,色香味俱全,乃世间罕有的绝味。
姜初妤从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在盼着这顿饭了。
顾景淮因公事,一早去了皇上那里,午后也不现身,姜初妤索性去找了阿姐,二人相携入席。
此时已近黄昏,日头不算太烈。
园中草木芳香宜人,花团锦簇,湖面波光粼粼,岸旁齐整的柳树垂下茂密的绿荫,处处皆是好风光。
不像在宫中那般庄严肃穆,宴会的氛围颇为轻松,她按照顾景淮之前的吩咐,穿了件规矩的深青色礼衣,高髻上金簪银钗插成排,眉间开着一朵梅花花钿,以合欢团扇遮面,由宫女引着款款落座。
有了之前马球赛的经验,她已不再那般紧张,即使衣香鬓影的皇亲国戚朝自己望来,也自然地回视,或微笑或微微弯腰见礼。
可腰背依然绷得发紧,夫君不在,这宽长的桌案后只有她一人坐着,难免失了些底气。
况且,这些人看着温文尔雅,心里还不知怎么揣摩她与熙和那破事呢。
不过,姜初妤悄悄扫了一圈,来宾中并未看见熙和郡主的身影,方暗暗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就在她与旁桌不相识的贵妇人快要寒暄不下去时,顾景淮终于姗姗来迟。
男人眉如远山面如冠玉,身着玄色窄袖圆领袍,腰束蹀躞玉带,手持一把折扇,比之平日增了些许风流雅致之韵。
即使早间已见过他这副打扮,姜初妤还是被惊艳得目光黏着他走,看着他目不斜视地走过长长的兽皮地毯,离她越来越近。
他在身边坐下,她的腰背方松了下来。
可刚一落座,顾景淮就把折扇一开,黑色扇面上白色勾勒的仙鹤栩栩如生,挡住了他的半张脸。
“你身上抹的什么香?”
“衣上擦了白檀香。”
顾景淮轻咳一声,皱了皱眉:“有些冲了。”
这一皱眉,落在别人眼中,就是不耐与厌烦。
四周射来的目光如芒,姜初妤怕被人看笑话,硬着头皮快速回了句:“那我以后不会再用了。”
坐在顾景淮旁边的贵客没有眼力见地套近乎:“定远侯也觉得暑气逼人呐?”
顾景淮煞有介事地扇了扇,“嗯”了一声。
很快皇上也到了,宴席开始。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一群献歌献舞的美女,歌声千回百转,舞姿美不胜收,与园中百花交相辉映。
姜初妤只顾着享受珍馐佳肴,席上为女眷准备的是桂花酒,味道甘美又不易醉,她不知不觉喝得有点多。
虽然支着华盖,可暑气还是熏得她犯困,醉意也有些上头,只盼着筵席早些结束,好好回去睡一觉。
酒席过半,周承泽停了歌舞,说起闲话,席间净是些恭维之语,听得她脑袋更加发昏,还不如看歌舞呢。
可当话题转到顾景淮身上时,姜初妤眨着眼睛偷瞟了几眼,小口小口吃着酥山,竖着耳朵听他们的一问一答。
两三个月前他得胜归来,皇上就曾大摆宴席,但那时他们并未成婚,这一回可让周承泽有了个揶揄的好机会。
“茂行贤弟,朕为你赐的这桩婚,可还满意啊?”
姜初妤指尖捏着杯盏,顿时紧张起来。
可他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臣与夫人少时就有了父母之命,皇上这是想冒领功劳?”
周承泽哈哈大笑了两声:“那朕便自领‘媒妁之言’吧!前几日你还为了你夫人的事来求朕,想必应是极满意的,甚好,甚好。”
姜初妤手一抖,险些把玉杯里的琼浆洒出来。
她眸中盛着满满的震惊侧目而视,却见顾景淮眸光发冷看向皇上,始终未回视她的目光。
周承泽佯装醉酒,揉了揉额角,又端起一杯:“朕酒后失言,自罚一杯。”
皇上您别喝了,倒是先把话说完啊!
可惜没人能听见她心中的呐喊。
乐官指挥下一场表演开始,众人探究的目光散去,姜初妤才后知后觉地害羞。
她双颊上两瓣红晕悄然散开,吃了好几口酥山才勉强压住,冻得舌头都发僵,又去喝桂花酒,不知不觉喝得有些多。
最后尚存的理智提醒她,再不醒酒就要失态了,姜初妤以袖掩嘴,微微侧身道:“失礼了,容妾先离席片刻。”
没想到顾景淮也站了起来:“我与你同去。”
一个只是出来醒酒,一个借陪着夫人为由离席清静清静,自然都不知道该去哪,漫无目的地在花园外的石子路上走着。
姜初妤浑身软绵绵的,举目瞧半圆的月亮,竟有重重叠影,她知道自己是真醉了。
她被一颗石子暗算,踉跄了一下,险些崴脚,顾景淮眼疾手快拉着她的玉臂,扶住了。
他刚要松手,胸前忽然一热,眼前这个醉鬼直接贴了上来。
他去拉,她不动,一双玉臂紧紧箍在他腰上。
顾景淮本以为顾延清那日描述她救熙和的故事太过夸张,现在觉得他弟弟或许并未添油加醋。
她身上力气,确实比寻常女子大上许多。
顾景淮恐伤了她,没有硬拉,用最后的耐心同醉鬼讲起了条件:“要怎样才肯放开?”
“茂行哥哥。”
“……嗯。”
姜初妤忽然“茂行哥哥”叫个没完,顾景淮无奈答应着,在心里思寻别的脱身之法。
姜初妤埋在他胸前的头钻了出来,双眼中盛着不知是酒意还是月光,清澈透亮又温柔缱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茂行哥哥,皇上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