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还是没有关,但有岑恕挡在风口,用瘦削的身子将风也削得瘦了。又有火盆中的火舌如小狗的舌头般,用热气舔舐着江荼的小腿,竟真的没有那么冷了。
江荼低头看书,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出声诵读起来。
阴雨连天的日子里,不过一会天就麻麻黑了。
江荼原本捧着书册立着读,随着光线一点点变暗,便放平了书册多借一点光。
她才刚读几个字,眼前就亮了。
江荼抬头,就看到岑恕一手围拢在烛芯旁,护着被风摇得乱跳的火星,一手盖住灯罩,点起一盏灯来。
这是江荼第一次觉得,灯火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火苗明明瘦小,却可以从如乱石堆砌般的黑夜中破缝而出,在墙面上张牙舞爪地跃动,叛逆又生机。
可当它落入岑恕的眼中时,就像是红日坠海,滟接星津,澄澈又温煦,还带着绵绵的倦意。
这才是日暮的意义。
“怎么了?”岑恕听江荼的读书声断了,回头就看到她正看着自己。
“哦……”江荼这才回过神来,“我急急忙忙赶来,还没来得及用晚膳,现在……”
江荼拍拍瘪瘪的小肚子,“饿了。”
岑恕回头看了眼天色,道“姑娘稍等,这会寺中还有斋饭,我去取一些。”
“不行不行,学生怎么能劳动先生,我自己去取来就是,借先生的伞一用。”岑恕话音刚落,江荼已经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抄起一旁的伞就要冲出去,小跑到门边才想起回头问道:“饭堂是在……?”
“后院……”
不多时,还没见人,就听江荼一溜小碎步穿过廊下,嘴里还一连道:“好烫好烫好烫……”
岑恕忙起身,刚迎到门口,就见江荼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来了,便从江荼手里接过粥碗,“姑娘烫伤没有?”
“没有没有。”江荼背过身去,偷偷用齿间含了含手指,才转身往屋里走,“饭堂的师父可能有事出去了,我原想寻个托盘的,结果没找到。”
走到桌边,岑恕已经把笔砚收到一边,而江荼的椅子上多了一张羊毛褥子。
“还是寺里熬的粥最香!”江荼舀起一勺来圆着小嘴“呼呼”吹了吹,“啊呜”一大口下去,小脸都有了光。
“嗯。”岑恕应了一声,也舀起浅浅一勺,手却在勺子送到唇边时停住了,不经意地侧头向门后看了一眼。
江荼埋着头呼噜呼噜的手也顿住,抬头看向岑恕。
“怎么啦先生?”
岑恕回过头来,神态如常。“无事,听外面静了,以为雨停了。”
江荼直了直身子,从岑恕的肩头向后看去,院子里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只有檐下雨涟涟。
“风好像是小了些!”江荼嘴角点两个小梨涡,低下头心不在焉吃了几口,眼神一直在岑恕和碗之间来回流转,果然还是憋不住话,探身来小声道:
“岑夫子,我一直想问您来着,我看许多读书人都有表字,您可有?”
岑恕用膳很慢,此时听到江荼发问,快嚼了几口,将口中的食物囫囵咽下后道:“敝字子宥。”
江荼没有问是哪个字,心里便有了答案。唯有宽宥之宥,方能释饶恕之恕。
“子宥……”江荼的勺子抵着下巴,小声重复几遍,忽而笑出声来。“您的表字真好,听起来甜甜的。”
“嗯?”岑恕抬头,眉间含着淡淡的疑问。
江荼扳着手指头数,“您看啊,古有孔子孟子韩非子、老子庄子鬼谷子,而您……”江荼双手摊开对着岑恕晃,像是在引他隆重登场。
“您是柚子。”
“……?”岑恕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江荼见状立刻收敛了笑意,收回双手藏在身后,低下头眉眼都耷拉了,小心翼翼道:“我错了先生,我不该拿您打趣……”
在她面前,岑恕却莞尔,轻轻笑出声来。
“无妨,江姑娘果然才思敏捷。”
江荼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先生您……不介意?”
岑恕摇摇头,“是我没反应过来。”
江荼这才放心,复又开心起来,顺杆爬道:“我真的好喜欢您的表字,我以后可以唤您柚子先生吗?”
“姑娘称呼岑某,自然顺姑娘的便。”
“嗯!!”江荼重重点了点头,开心之色溢于言表,低下头刨粥的时候还喜滋滋地轻声喃喃,“柚子先生。”
岑恕看着江荼,方才涌上的笑意在眼中多留了一瞬。
仍是清粥一碗,冷屋一间,不过多了一只喋喋不休的小喜鹊,暮色好像便不似往日沉重了。
只是可怜雨打瓦当,点点滴滴送春声,今夜再无人,独守孤灯,倾耳细闻。
因为用晚膳耽误了一点时间,江荼戌时才下课回家去。
江荼前脚刚走,岑伯就进来了,一进门环顾四周,然后赶忙到岑恕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夫子,漠北那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