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坊后,岑恕复又坐回案前,拿起朱笔看孩子们的习作。
这时,屋门被敲了几声,有人问道:“李夫子可在?”
岑恕一听这个称呼,朱笔一顿,而后立刻转身,就见一身着灰色襕袍的老者站在门口,身后是一高大的年轻男子,皮肤是被阳光浸透、甚至还带着阳光味道的麦色,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见到这两人,向来稳重的岑恕竟是急急忙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面前,落身重重长揖,恭敬万分道:“学生李谊,问老师安。”
老者正是当朝司徒,同中书门下三品,当朝宰执之一的荀烜。
荀烜向前几步,把岑恕拉了起来,“不必多礼,清侯。”
岑恕起了身,正要像身后人问礼,那人早已到了身前,连拍几下岑恕的肩膀,开怀道:“好小子,身子骨还可以嘛。”
岑恕笑了,仍拱手行礼:“孑城侯。”
那人一把握住岑恕行礼的手,“几年前还一口一个姐夫喊呢,现在倒生分得很。就像上月回盛安 ,你待了几日,谧儿就等了你几日。
也不见我们碧琳侯登门。”
这人便是宣平帝与元后崔氏长女李谧之夫,封孑城侯,驸马都尉,关陇守备军中任参旗将军,驻扎万年道。
也是岑恕的亲姐夫。
岑恕还没答,荀煊已先道:“你还不了解他?一颗心要掰成几份来用,定是又想了许多。”
再没人比荀煊更懂岑恕了。
离开盛安多年,岑恕做梦都想见老师、见姐姐姐夫。
可如今老师是当朝宰执、当代大儒,姐夫是领兵之将。
他们若和自己牵扯到一起,在圣上眼里,那便是结党营私。
所以再想见也不能见。
卓肆的手心暖得发烫,连带着岑恕的手背都暖了,他也不解释什么,眼中的笑容每一分都是发自内心,道:“是小弟生分了,姐夫莫怪。老师,姐夫,屋里请。”
岑恕连忙侧身,要将两人让进屋中,可一看屋中陈设,又局促不安起来,“只是这里实在阴寒简陋,老师您的身子……”
“不妨事的,老夫也许久没有到这乡野田间走走,今日倒难得多接了接地气。”
岑恕便扶着荀烜到自己的椅边,拿衣袖将椅面拭了又拭,又扑上一张厚厚的绒毯,才扶着他坐下,又赶忙去炉边热水泡茶,捡出两只新盏来在开水中浸浸。
“清侯,你别忙活了。”卓肆也是荀煊的学生,坐在下位道。
“是。”岑恕答应着,端来两杯清茶,侍立在一旁愧疚道:“学生侍奉不周,只有些粗茶招待老师和姐夫了。”
“这有什么的,你坐下。”荀烜端杯饮了一口,赞道:“盛安的茶馥郁太盛,倒不似你这乡间一杯清茶淡雅可口。”
说完荀烜微微眯眼,回忆道:“我还记得十几年前,你离开书院的第二日,我问侍者为何今日茶味更浓,茶香却淡时,才知道原来你在我身边读书那几年,都是亲自为我做茶。
你为人淡泊耐心,做茶也清淡精细,生是将我的口味吃得刁钻,再饮不得浓茶。”
“学生走之前,曾将茶方和做法留给老师的侍者,他们做得可合老师口味?”
“谁也做不出你做的味道。”
言语间,两人都想起了曾经在书院的日子。
那时的李谊,每日所思便是读书,所虑便是侍奉恩师,满腔经世济民的热忱还不是罪过,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不是罪状。
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