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安点到即止,并不再多说别的,只道:“我知道你不信我,毕竟我去了封地这么多年,疏远也是正常。我只为我的父亲,这么多年,他为陛下成日在荒山野径奔波,我不想哪天听闻我的父亲在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死了,我连收尸的地方都找不到,更不想他年岁已高,被安上什么罪名,无法安享晚年。”
宋明昭将账本收入袖中,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她看了他一眼,道:“论起口无遮拦,你也不妨多让。”
“生死有命,有什么可避讳。”宋乐安又恢复了他惯常的笑容,“当年我们俩一个赛一个的调皮,难道你全然忘了?”
没忘,当然没忘。
宋懿子嗣单薄,她年幼的时候,宋明瑾和宋乐安是她在宫中唯二的玩伴。
宋明瑾是一国太子,责任重大,课业繁重,时常没有功夫,多数时间都是宋乐安陪着她一同度过的。
后来他随父亲到封地去居住,两个人从此没再见过。眼下他时隔多年进京,记忆里的模样都已不清晰了,眼下人长成了全然陌生的模样。
宋明昭只说:“好多年了。”
宋乐安叹息:“走吧,回去吧,我知道这场宴会是为你相看夫婿,你回去仔细看看。一转眼你也到了择亲的年纪了。”
两人并肩往外走去,剑拔弩张的氛围不知不觉消弭不少。
宋明昭侧头看他一眼,问道:“那你这次,怎么突然回来了?”
“陛下召我回京,说我正值壮年得干点活,到京中来历练历练。”宋乐安捏了捏鼻梁,“过两日就要上任了。”
他们回到座位落座,两位身份贵重,在此次宴会上地位最高,周围寻找他们已久的公子小姐们顿时围了上来。
方才那个紧紧盯着宋明昭看的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行动迅捷,简直像个小炮竹般一马当先地挤到最前方,同宋明昭见礼。
“昭华公主,我仰慕你的名声许久,今日一见果然姿容绝艳。”
如果只听这话,宋明昭几乎要怀疑这又是哪里来的趋炎附势之徒,吉祥话还说的不怎么样。毕竟以她的名声,哪里会有给人“仰慕”的机会。
可这人目光澄澈,看着她的眼睛里含着喜悦。
那是一种她不明白的喜悦,但其中的真挚并不难以分辨。
宋明昭不适应地往后躲了躲,含着疏远的笑:“裴公子,还没祝贺你夺得状元。”
裴乔,正是此次让宋懿当堂拍板定下的状元郎。他正如哥哥所说的那样,生的女相,一副凝如白玉的好皮囊。是以宋明昭能够分辨出来。
裴乔睁大了眼,顿时反应过来,无措道:“啊,我还没介绍自己,公主你居然识得我。”
他的目光中有种纯然的欣喜,满满地好像要溢出来,让人不自觉对他放下戒备。
宋明昭许久不见这样纯粹的人,她新奇地打量他两眼,心想,这位小公子还真是......如璞玉一般,不同寻常。
“我听闻过,你在殿试上做的策论很厉害。”
裴乔并不谦虚,反而挠了挠头,道:“我本可以说的更好,只是那殿试上许多人看着,我......我有些紧张,所以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
他说完犹犹豫豫地看了宋明昭一眼,“我现在也有点紧张。”
宋明昭被他看得有些说不出话。这话轻佻,偏说话的人又看不出一丁点的狎昵意味,她竟想不出合适的应对之词。
快到了开宴的时候,席位上的人都纷纷入座,裴乔也不好在此停留过久,他十分不舍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回去。
宋乐安已打发走了身边围绕的人,在一边支起耳朵听,这会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调笑她:“坏了,昭昭,人家看见你都紧张了。”
宋明昭一个眼刀飞过去。
裴乔的热情让宋明昭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吸引了这这个惊才艳绝的裴小公子,他看起来如此纯良,以至于宋明昭不太愿意从攀炎附势谋求利益的角度去想他。
可除此之外,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可值得他求的?总不能是那个驸马之位。她望过去,毫不意外地撞上裴乔直勾勾的目光,看见她看过来,很高兴地对她招了招手。
宋明昭觉得招手有些傻,她仓皇移开了视线。
无人注意到,另一边,江听雪冷冷地盯着眉来眼去的两个人。
宋明昭今日特地装饰过,眉飞入鬓角,艳丽的口脂晕着饱满的唇,让她冷白的肤色更呈现出凛冽的光辉。鬓边的流苏微动,她微笑着看着对面的人,贵气逼人,却让人觉得有可亲近的机会似的模样。
分明不是这样。
方才那个压了他一头的状元现正殷勤地凑上去跟她说话,把她逗得眉眼弯弯。
江听雪在心中暗中鄙弃他的短视。
明明已经得了功名,却还去奉承那个声名狼藉的公主,不知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这场宴会是为了方便让公主择婿吗?他也不怕自己被公主看上而毁于一旦。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直到宴会快开始时,裴乔才恋恋不舍地回转过来。江听雪盯着那张略显女气的脸,不屑地想,生的毫无男子气概。
可惜宋明昭的喜好并不是他这样的。
宋明昭府中的那个矫揉造作的男子,和他自己,都是清冷的长相。
宋明昭......偏好的是他这一款的。
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将心中阴暗的念头压了下去。对面的视线似乎望了过来,他收敛脸上的表情,又成了一副冰霜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