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铃也随他去,只是又自己倒了一杯,落在在座的人眼中,便是时虞确实得宠了。
没过一会儿,东道那边就让女子们过去,说是要考教文采。这也是惯例,闻铃推脱不过,只得和长姐一起过去,临行还不忘低声叮嘱时虞当心。
时虞目送闻铃被拽走,便觉没了意思。
这边桌案上就剩下三两个男子,玩什么也凑不起来,只能有闲聊些家长里短,可惜无论说终身大事,还是说后宅争宠,时虞都接不上话,就只在问到时才随口应两声。
突然,有一个声音问道:“时通房,你妻主每月有几日宿在你屋里?”
这声音称得上熟悉,再添上一开口就是挑事的话,时虞闻言面色冷得厉害,回道:“夜夜都在,可惜你妻主不是,对吧,徐正夫。”随即,他顺着声音看去,便看到来人身后站着个更熟悉的人。他不等徐正夫说话,就站起身,去拉人身后的小厮,“你这小厮多少钱,我要了。”
徐正夫的面色被时虞一句话说得也极难看:“时通房,我好心与你说话,你怎么抢我的草儿呢?”
桌案边的一个男子赶忙起身打圆场:“徐正夫,时公子,何必为一个小厮伤了和气?都暂且坐下,还不知姑娘们多久回来,让她们看到不成样子。”
时虞却反劝他坐下,又看向那名小厮。
这小厮在人牙子手里就叫草儿,跟着他时,他嫌这名太贱,给改了,不想如今竟是又被人改了回来。如今看草儿露出的手上带着红印,一双眼肿得跟水泡似的,就知道人过得不好。
被卖的时候,他听看守说,小厮比他卖的价还更高些,不想今日竟是如此相见。
想到这人自幼跟着他,时虞恨得牙痒,但他也不能强买强卖,只得耐下性子,开口道:“我不是抢,我是问你肯不肯卖?”因为习惯,时虞身边的下人一直都少得很。在国姑府,大多数时候都是只有草儿这个贴身小厮跟着他。
徐正夫并不喜欢草儿,但他喜欢看时虞身边的人吃苦,更喜欢看时虞受屈。
徐正夫买草儿用了二十两,这会儿时虞要买,他却是一百两也不肯卖的。
时虞气得牙根痒痒,却也知道这时候硬来不行,倒是闻铃的迂回手段在这里有点用。可是他在闻铃身边看得多,学到的却不多,说起话来也带着三分冷意,铁青着一张脸道:“你妻主是个什么东、什么人你心里清楚,但凡相貌齐整点的都不肯放过,你愿意让我身边的人上你妻主的床?平常光是防着你妻主看他,就费了你大半心力吧。他如今完完整整站在这儿,就意味着你妻主没得手,不然,你能放过他?”
“倒不如卖还给我,你既得了银钱,也不用费这心,”时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你手上还能少添一条人命。”
旁边听到的人脸色都一白,有一个人急忙拦住时虞,轻声道:“时公子,这不是我们男子能说得话,快别讲了。”
“你有证据吗?”徐正夫气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用手帕捂着脸呜咽起来,“我手上何时沾过血。你要人,商量就是,何必污蔑我?况且,谁不知道我是远近闻名的贤惠人?我身边的陪嫁小厮,一共四个,我一个没留,都给了我妻主。”
见他如此,旁边便有人拉他,又是劝慰又是说他确实贤惠。
但不得不说,时虞的这番话确实起了用处。虽在别人看来不该放明面上,但实话句句戳中徐正夫的心窝子,他这段时间对草儿虐打,固然有时虞的原因,但要说没有妒意,他都说不服自己。
时虞见人肯谈,终于放下半颗心:“既如此,怎么商量?”
徐正夫虽然愿意放人,却不肯这么轻易把人放出去让时虞得意,于是把手一翻,张口就是:“五十两。”他本想说一百五十两,但看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价钱实在说不过去,只得收敛些。
“你抢钱啊!”
时虞一句话没落下,就有人小声提醒他道:“别说了,姑娘们回来了,让闻三姑娘听到你骂人,会嫌你的。”
时虞听不得这话,虽知道这人是好意,却还是为闻铃辩驳道:“闻姑娘不会嫌我的。”
闻铃正正好听到这一句,心头一热,还没来得及问不会什么,就见到这边剑拔弩张的架势,便先向时虞询问了发生什么事。
那徐正夫见到女子们都陆陆续续回来,面上羞红,急急忙忙就要走,见草儿不肯跟着他走,又要拽人。
时虞可不肯让他就这样跑掉,若是这次不能说定,下次就麻烦了。于是,一手按住了徐正夫,又转向闻铃,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说了出来。
这是闻铃屋里人惹出的事,于是一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熄了声,只等着闻铃说话,也有心善的为时虞捏了一把汗。
然后,在场人听到清清楚楚的三个字:“十五两。”
这下子,徐正夫想骂人抢钱了,只是当着那么多人,他不好意思像时虞那样骂出来,只得低下头,作出沉思的模样:“闻三姑娘,我买人的本钱都比这多,恐怕……”
他最后两字拖着长音,似乎在等待什么。
“能行就行,不行我找你妻主去谈。”闻铃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面上挂着不耐烦,话一落就作势要走。
闻铃并不是在做买卖,她就是在明晃晃的威胁。虽然时虞刚才说得很快,没有讲得特别详细,但她能听出来这人的妻主贪恋美色,还要面子,如果因为一个小厮的事闹到她那里,不会觉得自家夫郎在外受了欺负,只会觉得正夫没处理好这些事惹得她掉面儿。
说实话,这就是专挑人的可怜处下手。
只是见时虞面色铁青,旁边又一群人对着时虞指指点点,闻铃心中便也存了气,倒不肯与人好好说话了。
果然,徐正夫听到自己妻主,连话也没有,亏了本的十五两也忍气吞声认了下去。
这一场闹剧,总算是结束。只是坐在桌边的人听了个完整,等到回家里,少不得说上一番。但今晚,大多数人还是在文会宴东道布置的房间里歇下了。
傍晚,时虞问起闻铃这次被考得如何。
闻铃只连连摇头:“能怎样?落了第了。其实,那些题目,也不是一筹莫展,只是等有思路时,别人都去写下一篇了。”时虞名义上是闻铃的通房,因此东道只给二人准备了一间屋舍。
“这没什么,你不过是经的场太少。”时虞立刻便为闻铃寻来理由。
闻铃听了,只管笑他偏心。
时虞却将眉一挑,直接认了:“我不偏心你偏心谁?你不知道,今天那个姓徐的,还说你是我妻主呢。”这大概是徐正夫话里,唯一让他觉得中听的词了。
说到今天的事,闻铃突然问道:“我记得,你的贴身小厮明明叫不秋,怎么又说草儿才是原名?”
“你还知道我小厮叫什么名字?”时虞却突然撑起半边身子,去挑闻铃的头发,面上一派惊喜,“你怎么知道的?”
闻铃没办法说是书里,只用“听说的”三个字给混过去,时虞这才把他如何给人改名的事说了。
闻铃沉思想了一会儿,轻声道:“可惜,我院子里没有竹子。”不秋草,可不就是竹的意思,时虞给贴身小厮用这个寓意,可见也是喜欢竹子的。然而,尚书府最大的一片竹林在闻家四女的院落里。
时虞却不在乎闻铃院里有没有,只高兴闻铃听出名字里的意思。他又要闹着让闻铃说喜欢什么花木,又要闻铃说当初买他用了多少钱,最后还是闻铃把人按到桌案上,又丢给人一床被子才算罢。
屋里是个圆桌,并非闻铃屋中长案,睡起来有些小,整个人要蜷起来,但因是两人猜拳定下,时虞也只得认赌服输。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是不秋的敲门声:“公子,闻姑娘,徐正夫死了。”